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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108)

成亲王扶起海琳来,见辟邪立在遍地尸骸之中,甩落剑上的鲜血,刚刚勃发出的杀气给他的微笑蒙上一层锐利的光芒,“王爷受惊了,王爷才刚说什么来着?”他回头问。

“没什么。”成亲王抿上了嘴。

小顺子缩在翠竹的墙根底下,现在连滚带爬出来,恬着脸问辟邪道:“师傅下手是不是太狠了?怎么一个活口不留?”

“同伴先死,却无一人有半点退缩,分明是死士,带回去也不会开口的。况且……”辟邪用脚尖转过死者的面庞来,月光下看得清楚,“这几个人那天送殡路上就盯上我了,应早知我的底细。”他突然问成亲王道,“大将军和巢州王现住哪里?”

“巢州王在京没有府邸,现住王举府中。”

“原来如此。”辟邪切齿一怒。

冰冷的面庞上不似人的雪亮目光令成亲王不禁后退几步,望着他一掠而出,消融不见,象是剜了自己的心去了似的,空落落无限寂寞。

王举的京邸距此不远,以辟邪的身法,片刻便到。他远远听得府中喧哗冲天,灯火通明,便知自己来得晚了。飘身在花园中,石亭那处人挤得水泄不通。

辟邪高叫道:“我是宫里的人,闲杂人等闪开了。”大将军府中的家人纷纷退避,辟邪走入亭中俯首看去,良涌已气绝多时,眉心一处薄薄的伤口,几乎没有鲜血渗出,正是雷奇峰的手段。王举胸前剑伤直通后背,尚未就死,家人见伤势险恶,不敢搬动,正急传大夫。亭子别处倒毙了三个大将军的挎刀侍卫,皆由匕首割断咽喉,不似雷奇峰所为。辟邪暗自诧异,低头微微思索之际,被人一把抓住脚踝。

王举双眦欲裂,月光更照得他满面狰狞,凶光毕露,他紧扼住辟邪的脚腕不放,决心要带他同去地府,“那、那曲‘定凉州’……嘿嘿……”他不顾喉中血沫飞溅,执意嘶着嗓子冷笑,“妖孽!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辟邪看着他目中杀气随瞳孔渐渐散开,不禁想放声大笑,“迟了。”他慢慢退了一步踢开王举的手掌,最后还是叹息。

第二十四章 洪定国

辟邪喝住王举府中家人,一个也不许随便走动出门。成亲王也骑马赶到,拿出亲王印信叫人往九门提督袁迅处调兵,封锁将军府,他又亲自坐镇,隔绝内外消息。辟邪连夜赶往宫里,紫南门遇见游云谣当值,匆匆向他说明事关紧急,郑璧德闻讯也赶出来,开了宫门容他直进乾清宫。

值宿的李及却素来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听见声音从值房里出来,挽住辟邪,口中笑道:“万岁爷?自然在椒吉宫慕娘娘那里。”

小顺子上前一把将他推开,“李爷,对不住,一会儿再和你闲聊。”

辟邪心倒全静了下来,先嘱咐李及道:“我深夜回宫的事,你切不可向别人多言。”

李及怔住道:“六哥儿看我平时是这等人么?”

辟邪笑道:“小顺子,你给我服侍李爷,等着天亮万岁爷回乾清宫。”

“哎!等等。”李及不明所以,上前纠缠,被小顺子拦住。

辟邪在椒吉宫门前整理宫衣,请吉祥通报,片刻的功夫皇帝便在里面叫。寝殿里火烛才点起来,尚觉昏暗,帘后美人衣裙不安地飘动,想必慕徐姿也惶恐地起身了。皇帝披着衣裳俯下身道:“快起来说。”

“王举和良涌在王举府中被刺。两人都已身亡。”

“都死了?”皇帝在一瞬的沉默后有点茫然地追问。

“是。”

皇帝裹紧衣裳,靠入椅背里闭目不语。

“皇上,”辟邪道,“现今两人被刺身亡一事尚未泄漏,到了天明,纸里包不住火,京城轰动,再做补救就难了。”

“知道了!”皇帝道,“朕要想一想。都出去。”

辟邪和吉祥退到门外,相顾无语。明月照人,原本是温润甜美的春夜,不料瞬间斗转星移,无数人的命运就在今夜皇帝的一念之间翻天覆地。门内传来皇帝焦躁的踱步声,良久之后愈为沉重,最后猛地停在门前,再无动静,仿佛心跳猝然休止,让人愕而透不过气来。

更声在死寂中惊起涟漪,渐透深宫,原来已是三更天了。

“哗啦”的一声,皇帝拉开了门,微微发紫的嘴唇中透出安静的声音,“辟邪,你进来。”

 ※※※

四月十五日深夜,华东门在寂静中洞开,沉沉甬道另一端的白玉天庭,恰是满地月华如水。挎刀侍卫游云谣眼下职位尚低,但俨然已是紫南门侍卫的领袖,平时微笑的嘴角今晚却让灯火下的阴影刻上一派杀伐决断的威严。他扶剑相望,两匹骏骑正从御马监方向喧嚣飞奔而来,从华东门一掠而过。游云谣目送他们穿出青龙门,才翻身上马,放声高喝:“关门!皇上旨意,除紫南门、朱雀门外清和宫诸门严禁出入。”聚在他身周数人手持火把,拨转马首,响鞭急作,四处飞传皇帝严旨。

此时那两骑已过奉天桥,赶至城南时,抚民门守军听得鸾铃大振,忽明忽暗的火把之下望到明黄的王旗招展,忙不迭开拴放桥。马上人验过火牌,毫不迟疑,从门缝里一前一后窜出,跃到桥头,不顾桥未放稳,狠抽一鞭提马腾空跃至护城河彼岸,立即分道扬镳。吉祥手持王旗直奔小合口大营,辟邪士卒服色,背负靖仁剑转向西南官道疾驰。

直至晨曦微现,官道汇与金回港相齐。路上行人已很多了,见他飞驰狂奔,纷纷往岸边树林里闪避。辟邪向南而望,果然有两骑战马正在此涉浅滩渡河而来。两人衣着、马衣鞍辔都已除去京营字号,李师负剑当先,黎灿长枪挂于马腹,紧随其后,裹蔽枪尖的红缎被水溅得滴血般深红。两人在行人惊呼中冲至岸上,见辟邪仅一箭之遥却不肯稍减马速,都是不住高骂。再行二十里,便是驿站,辟邪换马之际被两人赶上。他喝了几口水,用长巾裹住口鼻遮风,拍马便走。黎灿和李师眼睁睁看着,已顾不上喘口气,换了马紧追。

如此换马四次,疾驰六百里,日暮时已至桐州西境,再向西便入夸州。辟邪在驿站稍歇,叫下饭菜等不多时,黎灿与李师各持兵器也走了进来。李师将斜月剑拍在桌上,伸手抓起馒头狼吞虎咽,黎灿松散筋骨走动几圈才坐下。驿卒十分周到巴结,围着三人不住陪笑伺候,盯着黎灿和李师的长枪利剑乱看。辟邪和黎灿都是一言不发地吃毕,李师也顾不上多嘴。此时门外马也已备好,辟邪起身笑道:“两位外面稍等,我一会儿便来。”

黎灿应了一声“好”,走出门外。李师早上了马,不耐烦左顾右盼,忽听驿站内有人一声惨呼,不由惊而转眼看着黎灿。黎灿恍若未闻,正将长枪挂在鞍旁,整顿行装。

李师急问:“里面可是出了事?”

在外伺候马的两名驿卒脸色已变,转身想奔,被黎灿长枪闪出,搠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