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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百年,长夜书(129)

那人蜿蜒铺洒在枕上的一头墨色长发,也自根部开始,一点点,又极快地,变作了通体银白。

仿佛是他已陨落,琉璃镜就不再将他外貌伪装,而是恢复了这具肉身的原本之态。

李靳能觉到他掌下那颗顾清岚独有的,通透如冰又带着春意新绿的金丹,渐渐又从碎块,再分崩离析,直至碎成细细粉尘,彻底消逝在了血肉之中。

房门又再一次被撞开,燕夕鹤破天荒自己提着药箱过来,还跑得有些气喘吁吁:“我在太医院听到了消息,李师伯怎不叫我?顾真人怎样了?”

李靳这才深吸了口气,将手从那人的丹田处移开,哑声说:“顾师弟已陨落了。”

其实不用他说,燕夕鹤也已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人胸前大片血迹直蔓延到床榻之上,早已生气全无。

李靳站起身,再开口时声音嘶哑依旧,却更多了几分决断:“燕公子,将你路师妹带走。”

自从方才听到顾清岚说的那句“不许随他”后,路铭心就呆呆坐在床边,这时也只懵懵懂懂望着床上的那人,仿佛也已失了魂魄。

燕夕鹤看她这样,心里一惊,又看到李靳对他使了个眼色,心中了然,指间悄悄藏了一枚银针,小心走近路铭心轻唤了声“路师妹”,手中银针就夹带着真气,刺入了她脑后的穴位之中。

路铭心毫不知反抗,被封了穴位身子一软,径直向后倒去,燕夕鹤眼疾手快接住了她,这才略松口气。

李靳对他摆了摆手:“将这丫头带去休息,尽量叫她多睡些时候……我好……”

他说到这里还是又自哽了一下,才能接上:“我好处理顾师弟的后事。”

上次顾清岚陨落,路铭心就占着尸身疯了那么多年,虽说她也一直想将顾清岚复活,可哪里有那许多年来,日日跟师尊已死的肉身耳鬓厮磨的道理。

这次若不趁着她尚且昏沉不知所措之时,将顾清岚的尸身好好安顿,要是让她又疯起来,那也太过难看了些。

燕夕鹤也知道轻重,忙将路铭心横抱起来,匆忙离开。

房中只剩下李靳,他才又呆立了半响,看了看床上那人,一掌击在身侧的灯台之上,竟将一座铜制灯台,生生震得簌簌碎裂,原地化为了一片粉粒。

他直至这时才哑声唤道:“顾师弟……”

话音刚落,已流下了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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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岚并未远去,他坠入黑暗之中后,很快就又觉身子突然极轻,甚至比之前打坐修行入定之时,更为轻松无碍。

仿佛终于能脱离红尘苦海,再无任何外物可束缚己身,天地之大,任其遨游。

不过他却并未离开,他只是换做了一个局外人一般,自半空俯视着他刚抛下的那具肉身,还有因他逝去而悲痛的人。

他看到路铭心木然呆坐,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却偏偏叫他觉得怜惜。

看到李靳强忍悲痛,安排他身后之事,直至无人看到,才在他尸身面前黯然落泪……他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还可看到李师兄的眼泪。

除却这个斗室之外,他却又能看到感到许多画面,譬如此时此刻,莫祁和卫禀已连夜驱马奔驰,到了离金陵不过数十里的地方,却也仍未赶到同他见最后一面。

譬如哪怕李靳屏退了所有侍从,但顾尚书病重之事也已悄然传遍了后宫,过不了多久,顾尚书已身故的消息,也会很快传开。

他想或许他魂魄已经被琉璃镜吞噬,化作了琉璃镜的一部分,可却不知为何,他魂魄竟未消散,还尚且有着神识。

他试着呼唤夜衾的神识,却得不到任何答复,也只能暂且如此。

上一次他陨落之后,对身后之事一概不知,再次醒来已是三十六年过去,这次他却能亲眼看着眼前的事。

他看到李靳在默默流泪之后,擦了眼泪命人送了温水衣物进来,又驱开所有人,亲自为他的尸身换下血衣,整理仪容。

修士乃是方外之人,陨落后,一般会由同门焚毁肉身,遍撒骨灰,只留下牌位供后辈祭拜即可。

但这里并不是元齐大陆,哪怕李靳想要按着修士的规矩来,也需顾及顾家的颜面和非议。

因此李靳也只能下旨,将他尸身暂且封棺在宫中停灵,留待来年厚葬于帝王寝陵之侧。

他知李靳如此安排,是怕修士尸身毕竟和凡人不同,若不焚毁,也不会如凡人肉身一般腐化,而是保持形貌不变,在数年后待残余在肉身中的灵力散尽,才会化为飞灰。

若让顾家将他带走安葬,只怕会被这些凡人看出诡谲之处。

顾清岚心中也明白,李靳只怕还是想,等他们从这个大千世界脱身时,他还是要将他尸身带上一起返回元齐大陆,到时也许可以再寻一株雪灵芝将他复活。

他感激李靳苦心,也明白上次他能被雪灵芝复活,是因他尸身未毁,魂魄也不曾离体。

如今他魂魄已被琉璃镜拘住,李靳再想用雪灵芝复活他,也不过是浪费一株灵药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谢:恭喜师尊获得“上帝视角”!

李大哥:谁这么折磨我顾师弟,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某谢:……

路美女:师尊不让我殉情,我是不是应该殉情算了?

燕二:路师妹逻辑死掉了……

顾先森:……

88、第十八章 静庭(4) ...

他只有魂体,又同琉璃镜一起,只感到时日如同飞逝,不觉距离他陨落时已过去了五六日。

这五六日间,他看的最多的,仍是路铭心。

看她被李靳和燕夕鹤哄着睡了整整两日,她再醒来时,他那具尸身已被李靳安顿好,封在了棺木中。

木已成舟,她也竟然没疯起来闹,只是说自己要守灵,此时莫祁和卫禀已经赶到了京城,李靳就让卫禀和燕夕鹤一同看着她。

她再没有往日在他面前时的鲜活娇嗔,反倒日日神色肃然,端正冰冷。

他想起自己刚复活之时,曾听江湖传言说,明心剑尊冷若冰霜,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还微觉诧异。

在他看来,路铭心急勇有余而沉稳不足,她性情不能说善于应酬结交,却也只是微有冷硬,反倒同她相熟一些,就能看到她嬉笑怒骂不加掩饰的一面。

当年他以云风的身份和她一同历练,看她也能和燕夕鹤以及卫禀很快相熟起来,算不上难以相处。

直至如今,他才明白或许江湖传言并非不实,因为他现下看到的路铭心,除却“冷若冰霜”外,实在也寻不到第二个词去形容。

她竟连燕夕鹤和卫禀,也冷冷的并不搭理,除却每日在棺木前跪得笔直之外,任谁都不去理会,整个人都似在一夜之间冻了起来。

他看着她这样,自然心疼怜惜无比,可他只剩这些魂魄,连凝出个幻影,同她再说几句话都不能,更遑论其他,只能满心痛惜无奈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