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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梦(2)

这种样子,自然吓坏了等候的敏佳。

把他放到床上之后,随着不停的轻咳,鲜血依然从那淡白无色的唇间涌出,直到喝得半醉的赫都被强行拉来之后,还是没有停止。

吓得敏佳开始抽红了鼻涕哭泣,他也不得不走出帐篷暂时透风。

绝不是看不下去……他这么告诉自己。

才刚说过,舍不得你死,然后马上,就真的要死了么?

才刚找到一个可供并肩的对手,然后马上,就要失去了么?

这样,岂不是要继续孤寂下去么?

一步步慢慢的走到床前,大汗近乎温柔的,俯身拨开挡在那人额前的黑发。

这是一张俊秀到不会有人质疑到他的男宠身份的脸,但却绝不是跟女子肖似的阴柔秀美,实际上当他第一次在敏佳那里见到这个被称作“小白”的男子时,即使是并不确定他的身份,他也好笑自己妹妹怎么会把这样一个人当作毫无威胁的私宠来圈养?

那双随意瞥向他的黑眸,即使刻意得隐藏着锋芒,也犀利深刻的仿佛一道直指人心的利剑。

这个男人,温文的外表下,藏着和他一样的东西,胆魄、野心、霸气,随时可以振翅,直上云霄,横扫环宇,雄鹰一样的东西。

他们是一种人,这是第一次见面,他留给他的印象。

美,却美得凛冽傲然,真的很像雪梅,只是这样苍白的脸色,只像白梅——年年冬天在汗王宫外的峥嵘石山上,开得凌霜傲雪的白梅。

手指不由自主地滑向雪色肌肤上的长眉,大汗生平中前所未有的,把一个男人的容貌打量的如此仔细。

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漆黑的深瞳蓦然睁开,即使在这样的时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中,依然保持着稳固如亘的冷静。

对,就该是这样,就算在须臾生死的关头,依然有着神一样不能撼动的冷静,就该是这样的人。

轻轻的笑起来,大汗看着他:“小白,你让我很为难。”

淡淡的笑起来,已经发不出足够大的声音,笑容却一如既往的淡然:“是么……请问大汗,为难什么?”

“为难是该让你生,还是该让你死。”似乎是不再害怕被泄漏出去,大汗慢慢把心底的疑虑,照实说出来。

黑眸微微闪动了一下,接着,是对生死不怎么萦怀的淡笑:“不管大汗怎么想,总归,是要死了……”

低低的笑起来,大汗把头压得很低,确保自己能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不对……”

这样清亮的一双黑眸里,见不到一丝濒死的颓败,这不是一双有着死气的眼睛。

像是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什么珍宝,大汗俯身,抱起他的身子,温柔的手掌,滑向后背,握住满把冰凉顺滑的青丝,口中的语气,却更加寒冷,“你不会让自己死的,小白……”

手掌毫不留情的击向他的背后,怀中的人向前倾倒,吐出一口带着暗红的血。

扶住他的身子,大汗轻舒了一口气:到这种地步还要忍着,真不明白这个人要对自己狠到什么样子?

更加小心的把因为瘀血吐出而咳嗽出声的人放倒躺好,大汗用手支住床沿,俯身在他耳边:“如果你死了……小白,我一定亲手葬你……”

那双深瞳上也因为剧烈的咳嗽,终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用这样的眼睛迎上大汗的目光,似乎奄奄一息的青年眼中的光芒,反而是更加清晰的讽刺:“大汗待我……真的很好……”

心情愉快地大笑起来,大汗把温热的气流喷在他冰凉的颈间:“那么现在就先试试,熬到明天早上吧……”

微笑着步出帐篷的时候,似乎连送完敏佳,折回帐前等待着他的赤库都看出了他的好心情,欠身来问:“大汗,那人解决了?”

停了停脚步,他脸上的笑容不减:“不知道。”

为这个答案惊讶,一向沉稳的赤库脸上,也露出一丝疑惑:“不知道?”

“是啊,”轻松的答着,他不再看身后的帐篷一样,快步的走,“不知道。”

不知道这次赌局,会是谁胜谁负,不知道赌盘轮转,下一注,会是谁的好运,就算是笃定了他不会这么认输,也不知道明天早上,那样垂危的人是否还能活着,唯一能隐约确定的是,如果有朝一日,那个人的生死掌握在他的掌心,他大概真的不会让他死。

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双在危境中依然清明冷傲的眼睛,还是为了那段若有若无的梅香,或者是,为了怀抱中那个身体的触感?

那个人的身体,真的很凉,即使在放满火盆的帐篷中,依然凉得雪一样的冰冷。

大汗清楚地记得刚刚拥住他的那一刻,居然在想,该不该抱得久一点,好把那样的冰冷,给吸入自己的胸膛。

就像是被打开了一道缺口,此后的事,变得再难控制。

那晚之后的第二天,撑过一晚的他见到那个小姑娘,不出意外的说动她自己返回关内搬出救兵。

自午时而起的大战,按照有利于大武的方向发展。

命运的转轮只动了一下,他一败涂地。

感到颓势已经不能挽回,略带狼狈的从前线退出,雪停后的营地中,等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这次,那个青年迎上他的目光,不再是弱质温文的军营男宠,而是从十二岁起就登基的天之骄子,被五爪金龙包围的万乘之尊,大武帝国年轻气盛的德佑皇帝。

本以为局面以定,结果却意外的遇到了那个女孩子。

为了她,他们各持长刀拼命相战,他侥幸获胜,留下那个女孩子和他在营地中。

接着,看他为了那个女孩子耗尽心力,命悬一线。

代他们从山海关内请来那个妙手回春的御医,留着他们伤势痊愈。

然后安守天命,和他定下俯首称臣的合约,送他们回到关内。

不是没有动过杀他的念头,在那个神医来临之后,也不是没有懊悔的时刻。

此时杀了他,就算动摇不了大武的根本,也必然会引起对方不小的骚动,为他带来扳回的可能。

只是每次,刚起的杀意,很快的,就莫名的消弭。

罢了,最终他想,果然已经,再也不能下手。

一幕幕风云卷过,他从一方主角,变成了一个看客。

也许一直以来,他也只是一个看客——事后自嘲的这么想,只是碰巧的,看到那个女孩子的娇憨可爱,看到他的坚忍深情、铮然风骨。

看客的情动神摇,在彼者的眼中,不过是过往的清风。

目送着他们从雪后的原野上牵着手走远,终至不见。

他也转身回帐,心中并没有什么离愁别绪。

这样的一别,是十一年。

二、缘死

十一年的时光如同流云朝雾,匆匆逝去。身为汗王的他娶妻生子,也零散得听说着他的消息。

在和那个为他深爱,也让他曾一见倾心的女孩子经历了两度的生死离合之后,他和她终于走到一起,这几年频添子女,生活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