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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劫(60)

虽是淡淡的,却字字千钧,依稀可辨几分恨意狠绝。

直到推开陆秉德办公室门的那一刻,何一远的心仍然沉锐痛着,几乎连呼吸都不能。

陆秉德见了他,倒是神色自若,微笑开口道:“怎么现在有时间过来?”

何一远看着他的笑容,身体里那些躁动的因子逐渐冷静了下来,静了几秒,他亦是微笑:“部里下午过这边有个会,趁有点时间我上来看看您,顺道跟您拿一下之前说过的那几份文件,有时间我想多看看,参透一下。”

陆秉德一面吩咐秘书去准备,一面笑着看向他,眸光中虽不掩欣赏,但多少还是夹杂着一丝锐利:“不着急,慢慢来。虽然才新接手,但我听可没少听老程夸你,我和你爸爸都很欣慰。”

何一远微笑应答:“这全多亏了父亲和陆伯伯教导。”

“也要你自己肯听得进去才行。”陆秉德不动声色的微笑,看他半晌,徐徐开口道:“虽然我常告戒你们,要少依靠家庭关系,但该有的考虑我也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况且这本又是你的长处,所以你不用太拼命,工作之外,多陪陪你父母,也多规划一下自己的未来,而不要只把心思拘泥于眼前。”

何一远点头应了,正值此时,陆秉德的秘书拿了文件进来,交到何一远手上,何一远忙起身道谢。

秘书笑着摇头,先带上门出去了,何一远拿了文件,便也向陆秉德告辞。

陆秉德一笑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去,只说:“记着我说的话,可别太用功了把身体搞坏。”

何一远行至门边,闻言平静回身:“我明白,谢谢陆伯伯。”

停了几秒,复又上前几步,看着陆秉德的眼睛,微笑开口:“前些日子,我向国安提起我们的婚事,她同意并且欣喜。”

陆秉德敛了笑意,静静看何一远的神色,并不见一分刻意,眼底淡然也坦然,过了片刻,他方开口道:“这很好,也算是了却了我和你父母的一桩心愿。”

语气清淡,是因为料定何一远必有后文。

果然,他开口了,依旧从容而笑,不见半分局促窘迫,他说:“结婚之前,我想去看看聂汶希。”

陆秉德面上不动声色,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才又开口道:“一远,我赞成你们的婚事,是因为国安一心只想嫁你,而我从小看你长大,亦是从心底喜欢你。虽然我不认为爱情是婚姻的首要因素,但也希望你能懂得夫妻之间的尊重与忠诚,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容着别人欺负我的女儿吧?”

“我从未做此想,”何一远仍是淡然开口:“既然我已经做出选择,便会对我的选择负责,陆伯伯,你从小看我长大,自然该清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若是结婚前,我不能见聂汶希一面,不能确保她日后的平安,我这辈子,必然心有亏欠,因亏欠固然便会有牵挂,又如何能全心待国安?这一点,我以为早在我答应您安排的工作时我们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陆秉德盯着何一远的眼睛,面上平静,眼神却极为锐利,他轻缓开口:“她不过是一介女流,既然问不出所以然,我亦不会多加为难。只是,我以为,我们达成的共识里面并不包括你们的见面。温柔乡自古便是英雄冢,我焉知这一次见面是否就会动摇了你的意志?”

“陆伯伯,”何一远笑得几分嘲讽,几分自嘲:“您既然会选择在我从苏联回来三个月后才有所动作,就该知道,什么事我会做,什么事我不会。”

陆秉德眼眸微沉,不发一言的看着他。

而何一远继续自嘲的笑着:“您先让我尝尽众叛亲离的艰辛,再引我进入这个自小便梦想着的舞台,您以为,在我亲身体会到了政治和权力的光芒与魅力之后,还会放得下吗?”

第六十六回

何一远推开那扇窄小的房门,门内女子听得响声淡然回头,见是他,笑了一笑,依旧转过头去,手里拿了石子在墙壁上随意勾勒着窗外景致。

何一远的心在那一刻,锐痛难当,又是无比酸涩,闭上眼,掩住几欲落下的泪。

儿子只说了两个字,不好,字字千钧。

面色冷寒,紧咬了牙关,无论如何不欲多言。

而他看着孩子这个样子,只觉得心底黯然,追问的话语又如何忍心出口。

然而,却是没有一秒不牵念的。

如今,亲眼所见,那个女子依旧美丽得让周围一切失色,可是,那如云的秀发已不在,她本是那般骄傲优雅的女子,又怎能忍受身着这样的衣服在这陋室之中尝尽苦楚?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用双手为她和他们的孩子撑起一方没有风雨的天地,却不想,到最后,却是连保护她的力量都没有。

他恨的,是自己此时的力不从心,不得不隐忍。

怕的,却是时间。

虽然他并不怀疑自己终有一天会脱离眼下困境,登临权力的中心,成为主导的那一方,可是,却没有把握,在破茧而出的漫漫年月,她是否能够信他?又是否愿意等他?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看着她姣美的侧脸,只觉得比记忆中苍白清瘦了不少,当下更是心痛难当,正欲开口,却在余光中看见门外守卫面无表情的脸,终是,狠狠闭上了眼。

强自勉力平复了自己心内翻江倒海般的暗沉情绪,他看着她开口:“汶希……我……”

她笑了一笑,眉眼间俱是漫不经心:“想说什么便说吧。”

他慢慢的静了下来,看着她,语气亦不再迟疑,却也不带一丝感情,更辨不出悲喜。

他说:“我明天结婚。”

她的唇角似是动了一动,逆着光,他看不真切。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他在等她的回应,无论是什么样的回应都好,可是,她却不肯给他只言片语,连一个表情都吝啬。

她的容颜依旧淡然如画,持着石子的手依旧在墙壁上随意画着,他分分明明的看见,即便是他说话的最初,她的手,连最轻微的停顿都没有。

忽然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也再顾不得门外窥视的眼睛,他伸手握了她画画的手,那样用力而一字一句的开口,每一个字,都犹如刀刃一般划过他的心脏。

他执意的重复着:“我明天结婚。”

她终于抬眸看他,淡然一笑:“你刚才已经说过。”

他看着她的眼睛,流光溢彩却又明净安然,一时之间竟然开不了口,亦是不能动弹分毫。

而她亦是静静注视着他,半晌,轻轻一笑:“恭喜,如果这是你想要听的。”

他颓然而无力的放手,闭上眼睛,整个世界荒芜而疲惫。

“一远同志,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门外守卫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他如同被惊醒一样,蓦然张开了眼睛。

他深邃的眼中,那些沉沉压抑的痛苦还依稀可辨,却更多了些希翼坚持的光芒,那样迫切,近乎渴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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