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
他一楞，回头看向车门。
车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冷风从外头灌进来，明月松间，照亮一个黑衣少年，他看着车内这一幕，眯起眼睛，脸上慢慢绽出一个盛着蜜糖的小酒窝，“……那是我的女人。”
他的笑容里盛着蜜，刀上却淬了毒。
电光石火之间，裴御京将怀中的楚秀心往前一推，迎上他的刀尖。
沈临急忙收了刀，将她揽在怀里，一只手提着刀，另外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虽然是少年的身躯，不过关键时刻依旧可以化作擎天之树，半步不移的支撑她藤萝般的身躯。
“对不起，回来得有点迟。”他像猫猫收起爪子，用肉垫揉揉主人似的，小心翼翼揉了揉楚秀心的头皮，“……你可别哭啊。”
“我没哭。”楚秀心将脸埋在他肩上，“……我本来不想哭的。”
饱受风霜的成年人大抵如此，被辱骂时不会哭，被生活压弯了脊背不会哭，失败了不会哭，受伤了不会哭，唯独被人安慰时，忍不住眼眶一热。
肩膀被她的泪水一烫，沈临的表情立刻变了。
裴御京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放在身后的扇子一摇，几个先前不知道藏在哪的护卫，就突然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他拱卫在中间。
沈临看着有点好笑：“你真觉得凭这些人，能保住你？”
“至少能争取点时间。”裴御京，“沈大人，请听我解释。”
“解释？”沈临从地上踢起来一颗石子，那石子朝裴御京迎面飞去，一名身高两米的护卫急忙用刀去拦，结果当的一声，石子在刀身上砸出一个洞，余威不减，继续往前，砸在侍卫腹中。
侍卫闷哼一声，中弹似的，弓起腰身，整个人往后弹飞出去。
一声巨响，马车四分五裂。
等烟尘散开，侍卫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而裴御京被另外一个护卫救下来，余下的四个侍卫见此惨状，心中倒吸一口冷气。
先前看沈临年纪小，还抱着个女子不放，就不由得看轻他，觉得他很好对付，如今见了他的手段，四人才知什么叫做名不虚传，一个个如临大敌地看着他，如看一尊乱入人间的修罗。
“沈大人稍安勿躁。”还能保持平常风度的，就只剩下一个裴御京，他手握扇子，笑道，“楚姑娘碰见坏人，还被下了药，是我将人救下来的，还不辞辛苦带她来报恩寺求解药，沈大人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对我下毒手呢？”
沈临哈了一声：“你以为我们锦衣卫会信你这番鬼话吗？来来来，跟我走一趟。”
他一边说，一边踩了一下地面，地里面发出一声闷哼，不一会就冒出血来。
原来不是四个侍卫，而是五个，其中一个趁着烟尘四散，潜入地里，想着偷袭沈临，最好能抓住他怀里的女子做人质。
最后功败垂成，沈临脚尖一挑，将人从地里挑出来，踢皮球似的踢向前方几人，有小石子在前，谁敢伸手去挡大了许多倍的人，都急忙散开了。
眼见沈临越逼越近，裴御京忽然开口道：“楚姑娘，你真要看着他杀了我吗？”
楚秀心身体一僵，半晌，一只手抱上沈临的肩膀，低声道：“放他走。”
沈临惊讶的转过头。
“我看见报恩寺的僧人了。”楚秀心慢慢转过头来，脸上的泪水已经渗进了沈临的肩，留给别人的就是一张镇定自若的脸，她淡淡道，“看来连地方都是精心挑选好的，你如果在这杀了他，报恩寺的僧人必定会报案，甚至会作证他是无辜的。”
不仅是无辜的，甚至还是楚秀心的“救命恩人”，你若杀了他，岂不是滥杀无辜之外，又多担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
除非抓到阴阳毒医，逼问出真相……但，这俩人如今在哪？他们还活着么？
沈临看起来极不乐意，但楚秀心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挑了一下眉，这才勉强指了一条路：“快滚。”
裴御京施施然展开扇子，一边掩着自己的笑，一边风度翩翩的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对楚秀心来一句：“那就下次见了，天女。”
他看起来像个胜利者，但等他走远，楚秀心冷冷笑道：“他这个人有问题，你知道吗，他竟喊出了《艳鬼图》之名。”
《艳鬼图》诞生于少主逃亡路上，除了少主跟他身边的人，没人知道世上又多了一副《艳鬼图》，就连锦衣卫，也是后来制定“扶持内应”计划时，才让少数几个参与制定者知道了《艳鬼图》的名字。
裴御京究竟是少主身边有人，还是锦衣卫里面有人？
喟叹一声，楚秀心：“我抓住他的马脚，他也抓住我的马脚，相比之下，我暴露的更多……以后该怎么办？”
十二美人图乃她一人之事，是不能曝光的，一旦曝光，许多计划暴露无疑，非但如此，连以后的行动，都可能被人所掌握。
沈临嘴角突然上翘了一下，看起来像想要炫耀自己丰功伟绩的小孩子，但拼命忍住了。
“你跟我来。”他将楚秀心扶上马，然后翻身坐在她身后，笑，“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真是一匹良马，崎岖山路，它却如履平地，下山之后，四蹄扬起，载着俩人冲到了洛阳城的城门前。
平时入夜之后，城门都是关着的，但今日城门却大开着，都这个点了，还有行人在络绎不绝的进城。
突然一朵巨大烟花，从城内冲上天空，绽出五颜六色，也映得楚秀心的面孔五彩缤纷。
“今日是什么日子？”楚秀心问。
“是迎春日。”沈临双手捂着她的耳朵，怕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人紧贴在她身边，“从入夜开始，会放一晚上的烟花，放到早上为止。”
“你带我看这？”楚秀心问。
沈临笑着摇摇头，正要说话，身旁的人突然一阵喧哗，说：“快快快，快些去如意坊，《狐面花魁》认主，一个大活人从画上冒出来，为状元郎起舞呢！”
第60章 狐面公子
午夜亮如白昼，裴御京走在一朵朵烟花之下，突然停下脚步，倾听身边人的谈话声。
“……《狐面花魁》？”他呢喃一声，转过身，望着烟花点燃的方向。
客如云来，男人的靴子，女人的绣鞋，纷纷跨过门槛，头顶上，挂着一张牌匾，黑木红字，镌着三字——如意坊。
它是个销金窝，更是个极乐城，裴御京一路走来，下注声，摇骰声，暴富的大笑声，倾家荡产的哭泣声，此起彼伏，比烟花更加璀璨。
直至最后，他抵达了一个小厅。
一道珠帘隔绝里外，过了这扇珠帘，便是另外一个世界，外头是销金窝，里头是极乐城，一个是红尘俗世，一个是无垢天界。
每夜，此处必有名人献艺。
但从未有一天，有一夜，像今天人这么多。
裴御京刚进来时，密密麻麻的后脑勺，他几乎以为半个洛阳城的人都聚在这里了，好不容易寻到个缝隙挤进去，终于看清前方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