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花娇(34)

“姐姐,恭房在何处?”

宫女见她貌美温柔,语气极是和善,“您跟我来。”遂引着她过了一段白玉廊桥,折往西边去。

沿着狭长的小道进去,便是一临水而建的抱厦,皇家家宴历来在崇政殿举行,为方便女眷,故在此地建了一抱厦,供女眷出恭更衣,舒筠来到抱厦外,便见两位公主结伴而出,先前在学堂打过照面,舒筠屈膝行礼,一人一笑而过,舒筠提着裙摆进了抱厦,大约一盏茶功夫出来,刚刚伺候的宫女不知去了何处,另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竹影下。

那唤作玲玲的小宫女上前施礼,

“姑娘,主子有请。”

舒筠脸色一白。

她惶然往崇政殿方向望了一眼,有些懊悔出来。

刚刚圣旨都收了,这回儿寻她做什么?

秋后算账?

舒筠欲哭无泪,混混沌沌跟在宫女身后。

此地清幽,人迹罕至。

越往林道深处去,越是悄无声息,夜色明净,圆圆的月盘破云而出,流烟倾泻,满地斑驳,待越过林子,来到一条巍峨的宫道下,一排齐整的月桂倚墙而栽,月色越发明亮,与墙角的宫灯交相辉映,四周廊檐红墙均被镀了一层光晕。

行至一宫道交叉处,小宫女在一重兵驻守的宫门处停下来。

内宫门格外庄严厚重,重重宫门下,十来位银甲侍卫肃立,个个器宇轩昂,气势勃勃,为首之人看了一眼小宫女手中的宫牌,甚至都没敢往舒筠瞥,连忙恭敬地退至两侧,垂眸放一人进去。

穿过深长的甬道。

周遭气象顿时一变,一栋极其宏伟的宫殿,矗立在正北方。

广袤的夜风从四面八方灌入舒筠的鼻尖,她差点呼吸不过来。

一百零八阶白玉石台延伸至奉天殿,舒筠每走一步,膝盖便软一分,这里每一处无不彰显帝王无上的尊荣。

不知走了多久,方行至奉天殿廊庑,她双手双脚已冻得发麻,却浑然不觉,只扭头朝前方望去,壮阔的官署区跟棋盘似的整齐排列在脚下,星辰倒映,灯火缥缈,人更显得渺小。

小宫女担心她冻着,轻声提醒,“姑娘,外头冷,快些进去吧。”

舒筠回神,跟着她后殿门进了奉天殿,身后传来掩门的声音,舒筠听得心轻轻一颤,硬着头皮随宫女来到门廊外。

刘奎立在门口,笑眯眯撩开明黄的帷幔往里一指,“姑娘,圣上在里头等着您呢。”

舒筠无助地望着刘奎,眼含艰涩,“公公...”开口便是哭腔,

刘奎知她骤然认出皇帝,定是吓坏了,连忙悄声安抚,“傻姑娘,不要怕,陛下要见你,问什么你答什么,可千万别答错话。”

舒筠听得心神绷紧,拂了拂眼角的泪光,一咬牙迈了进去。

帷幔被放下,隔绝了外头的一切。

也绝了她的退路。

面前是一面开的苏绣花鸟座屏。

透过轻纱,隐约瞧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倚坐在罗汉床上。

舒筠深吸一口气,低头从屏风后绕出,缓步上前,径直跪了下去,

“臣...臣女给陛下请安。”她将螓首深深埋下,

上方倒是很快传来动静,

“起来吧。”

语气寻常,倒是辨不出喜怒。

舒筠直起腰身,不敢抬眸,勉强含着镇定,

“臣女不敢...”

余光里,那人手指书卷,视线慢慢落在她身上,煞有介事问她,

“为何不敢?”

他这是非要逼她说出来嘛,舒筠懊恼地瘪了瘪嘴,低垂着小脸,

“臣女不知陛下何故召见臣女,臣女心中惶恐,故而不敢。”

“哦....”听得她这一声埋怨,裴钺心情仿佛好转一些,慢慢溢出一线笑,手指搭在小案,有一搭没一搭敲着。

舒筠为他动作所吸引,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下,心跳险些漏了半拍。

不大不小的方案,搁着两样东西。

一方叠好地绣着双面兰花的手帕,一册《世说新语》书籍。

舒筠瘫坐下去。

原来他都记得呢。

那手帕还沾了一抹暗红,正是摘星阁那晚被她咬破的血迹。

《世说新语》书册里夹着一张字帖,上头写着字:大骗子。

是她那日气不过,写下来夹在书中以来泄愤。

如今都成了她一桩桩的罪证。

轻则大不敬,重则伤君,哪一条都够她死个好几回。

舒筠伏低在地,抽抽搭搭不敢吱声。

皇帝看她这没出息的模样,兀自笑了一声,“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舒筠哭得更大声,袖口拭了一次又一次,泪水却如泉涌怎么都止不住。

“臣女无状,冒犯了陛下,陛下大人大量,饶了臣女一命,臣女上有父母,下有....”舒筠骇惧交加,恍觉失言,咽了下口水,“臣女家中只我一女,还请陛下恕罪。”

她紧张了大半日,这会儿到了断头台,情绪积聚到了极点,哭得格外伤心。

皇帝被她气得哭笑不得,“朕有说要治你的罪?”

舒筠眼眶红彤彤的,往小案睃了一眼,心想那您搬出这些罪证作甚。

皇帝看着傻乎乎的小姑娘,险些气出好歹来,她也太娇气了,哭了这么一会儿,双眼肿若红桃,双唇嘟起,红艳艳的,布满了水光。

这半年,朝中内外交困,他甚是忙碌,后搬去通州行宫果真是已决定彻底丢开她,既是不愿,他也不想勉强。

方才在崇政殿,她毫无预兆闯到他跟前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本以为可以不在意,看着她眉目炽艳与旁人站在一处,娇滴滴唤她一声皇叔,心底燥意翻涌。

“你想嫁他?”

“啊?”皇帝话题转得太快,舒筠还回不过神来,茫然望着他,水盈盈的一双眼,如蒙了一层雾气,任谁被她看了一眼,都要夺了魂去。

裴钺眼色深了几分。

舒筠吓得躲开他的眼神,琢磨着如何回他的话。

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事已不能掌控,嫁与不嫁根本不由她做主。

她想嫁,他肯么?

舒筠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眼底,裴钺薄唇绷直。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会答的话,干脆不答。

舒筠瘫坐在地,揉了揉发僵的手指。

裴钺眼色一动,移开视线,望向窗外,

“平身。”

舒筠跪得膝盖疼,便慢腾腾站了起来,“谢陛下。”悄悄往侧边退了几步,刻意隔开一些距离,双手交错在腹前,尽量显得得体。

想是惊吓过度,她身姿娇柔,气息不稳,柔柔弱弱立着,如同一朵被雨浇湿的花。

裴钺的心又软了下来,往她身后圈椅一指。

“坐。”

舒筠其实是不敢的,只是偷偷觑他一眼,他眼神格外严肃,她便不敢违抗,挨着圈椅坐了小半个位置。

午膳压根没用多少,又到了晚膳的光景,舒筠饿得发虚,只是这会儿压根顾不上饿不饿,满心想着如何活着出这奉天殿,又怎么能央求着皇帝放过她,不要与她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