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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娇(22)

谢纭带着人摇曳多姿离去了。

舒筠愣愣看着廊庑下交织的光影,等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抬着僵硬的步伐离开,出了英华殿她沿着宫道朝南走,这时,裴彦生气喘吁吁追了过来,

“筠妹妹,这些文章我去年都学过,我教你背。”

裴彦生跑得快,一身的汗味几乎浇过来,舒筠略觉不适,退了几步,

“世子,我自个儿会想法子。”

裴彦生在她跟前立定,扶着腰劝道,“你不懂涵义,背起来不流畅,我给你讲解过后,你会事半功倍。”

话落,身后传来裴江成讥诮的口风,他手里拎着一把象牙扇,慢悠悠踱过来,“你怎么招惹了谢纭和李瑛?你不知道京城人人躲着她俩吗?”

二人订婚时,裴江成总嫌舒筠配不上自己,如今退了亲,又为那张脸迷惑。

舒筠根本不搭理裴江成,对着裴彦生施了一礼,

“世子好意我心领,就此别过。”抱着学囊匆匆往林子里钻去。

裴彦生还要追,又被裴江成给拉住,这回裴彦生忍无可忍,

“裴江成你够了,你弃了她,还不准我追她么?”

裴江成单薄的眼皮拉下来,露出凶狠,“你成心跟我过不去是吗?天底下多少女人可找,你非得选她?”

裴彦生气哼哼甩开他,“你莫非后悔了?”

裴江成脸色一抽,

裴彦生只当自己戳中他心事,将下颌一抬,“我告诉你,待我娶了她,定捧在手心上宠着,你只有嫉妒的份。”

裴江成恼羞成怒,追着裴彦生打,二人闹了好一阵方被宫人劝开,各自气恹恹回了府。

舒筠躲去林子里,那名小宫女便追了来,迎着她来到了藏书阁。

不成想,裴钺不忙,早就等在里头。

裴钺今日换了一件天青的直裰,那张脸由着褪去了几分深邃,更显温和。

“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筠筠不高兴了?”他很少见舒筠愁眉苦脸,今个儿走进来跟个打霜的茄子似的。

舒筠被他这样的口吻逗笑,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望着他温和又沉稳的目光,轻声抱怨道,

“我明日怕是要挨打。”

裴钺慢慢弯唇,揉了揉她脑瓜子,“谁也不敢打你。”明明是清和的语气,却莫名有一股霸气,甚至是震慑力,“来,先坐下用膳。”

藏书阁的梢间不知何时换了一张宽桌,裴钺坐在她对面,宫人上前布菜,舒筠放下行囊侧身去净手,脑子里还回旋着他刚刚的称呼。

筠筠....

他怕是把她当个孩子了。

舒筠洗干净手坐好,双颊红彤彤的,满怀歉意道,“七爷,我跟您赔个不是,初次见面时跟您谎报了名姓,苏是我母亲的姓。”

初次?想把摘星阁的事给抹掉?

裴钺意味深长看着她,“无妨,苏筠筠也成。”

舒筠闹了个大红脸,捧着发烫的面颊道,“我不叫苏筠筠,不过有一回我娘亲跟我爹爹赌气,也给我取名叫苏...”想起自己的乳名,舒筠说不出口,嗓音就这么戛然而止。

裴钺直勾勾看着她,“苏什么?”

舒筠垂下眸摇头,“没什么,您用膳吧。”

裴钺却有了兴致,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诱惑道,“你不说,明日又没好吃的了。”带着揶揄的口吻。

舒筠又气又羞,嗔道,“您就不会换个别的法子威胁?”

裴钺展颜一笑,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开怀,跟这个小姑娘待在一处,令人愉悦,他一本正经问道,

“除了吃,你还在意什么?你教教我,下回我便记住了。”

舒筠捧腹大笑,笑了一会儿,在他期待的注视下,懦声道,

“我小字‘娇娇’。”

裴钺念叨着这二字,“着实贴切。”

怪娇气的。

用完膳,裴钺领着她在藏书阁转了一圈,消过食,开始坐在窗台下的书案温习功课。

裴钺自诩聪慧,这世间没什么事能难倒他,教舒筠背书却是令他屡屡受挫,这五篇文章,属《滕王阁序》最难,《桃花源记》最好学,裴钺替她挑了《桃花源记》,他先释义,再带着她背,他背一段她也复述一段,他停下来,她便不会了,只用一双迷人又无辜的眼望着他,

“我是不是太笨了。”

裴钺看着委屈巴巴的小姑娘,捏着眉心,“你爹爹不是国子监司业么,听说对学子甚为严格。”

舒筠明白他言下之意,大言不惭道,“我爹爹严于待人,宽于待我。”

裴钺笑出了声,暗自思索法子。

直接插手学堂授课,违背他的原则,任由舒筠挨打,也做不到。

舒筠看着他头疼的模样,反而释然了,将书册收好塞入学囊,捧着面颊望着他,“七爷,没事的,打几下就痛那么一会会。”

不说还好,一说裴钺越发不忍心。

晏明是个有脾气的夫子,舒筠上回得罪了他,一尺之下去舒筠得哭,更何况背不出来要抽二十下,届时那小嫩手必定是又红又肿。

他仿佛已想象小姑娘哭哭啼啼跟他告状的模样。

“娇娇,你告诉我,你会背什么?”

一声“娇娇”唤得无比流畅而自然,舒筠心跳如鼓,躲开他认真的视线,双臂垂下,苦思冥想自己会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对面的姑娘挠额一圈又一圈,就在裴钺快要放弃的时候,舒筠忽然神色一亮,

“我想起来了。”她抚掌道,“我会背《画略》。”

裴钺一脸困惑,“画略?恕我孤陋寡闻,这是什么文章?”

舒筠嘿嘿一笑,“我写给你。”

她抚袖抬笔,裴钺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主动给她研墨。

裴钺起先想瞧瞧她写得是什么文章,渐渐的为舒筠的神态所吸引,小姑娘每每提到读书明面上惫懒实则不自信,但此刻,她仿佛换了一个人,乌润的眼眸熠熠生辉。

术业有专攻,不要轻易否定任何一个人。舒筠的兴趣在作画,正因为此,她能轻而易举背下这篇文章,至于那些名赋,属实为难她了。

待舒筠一气呵成写就,裴钺接了过来,入目的是一幅笔力奇峻的小楷,字迹无疑是极好的,文章更好,上启魏晋,下至前朝,由宴会入手,介绍了古往今来丹青大师及他们的传世名作,虽是一篇《画略》,辞藻激昂,引经据典,文采斐然。

再看落款,写着“少川先生”,裴钺隐约听人提起过,舒筠在一旁骄傲地答道,

“是我祖父,这篇文章乃我祖父所写,祖父年少游历四海,踏遍山川,行至豫章滕王阁时有感,仿《滕王阁序》作《画略》,抛砖引玉,引江南无数俊彦影从。此文原迹挂在我父亲的书房,我自小随父亲画画,早已将此文背得滚瓜烂熟。”

她祖父是个极有才的男子,少中科举,意气风发,这辈子唯一耿怀之事便是遵父母之命娶了祖母,祖父与祖母话不投机,祖母精于算计,为祖父所不齿,放浪形骸的中年男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后来再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