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夜里十一二点的时间,晟哥还给沈韫去过电话,询问她画的进度。
沈韫甚至听到电话那头两个呼吸声,一深一浅,根本不需要仔细辨别就能清晰地听到,她只觉得有种恶心的腻味从脚底窜上来。
那通电话后来晟哥叨叨了什么,她都没听清,只想着尽快交差。
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回想起来,沈韫只有一个想法,这人不是善茬。
胖仔虽然在电话里答复地支支吾吾,有种让人想要放弃的为难,但实际上来得非常快,同时沈韫判断画廊应该就在附近不远处。
等胖仔的时间,沈韫将妥善包好的油画从画室抬出来搁在玄关的位置。
只是胖仔被这幅画的尺寸震慑住了,“这,你……你画的?”尽管包着油纸,根本看不到画面,但胖仔表现出过分的惊讶。
沈韫点点头。
程轶的画室里,那几幅画框,尺寸比例都不合适,这幅刚好。“怎么?”她带着奇怪的眼神去看胖仔,却见他几乎是甩着脸地在摇头。
胖的人,脸颊肉多,动作一大,脸就变形。
胖仔可能自己没意识到,特别单纯地举起大拇哥,“小轶,你,你真厉害。”
沈韫抿起唇,刻意地弯起嘴角,略带夸张地说谢谢,折过身准备抬油画,却被胖仔抢先一把抬起来,“我,我来。你,你关门,关门。”他也不看沈韫,直接将画小心翼翼地抬出去。
在沈韫锁门的瞬间,胖仔的眼神中流露出痴痴的微光,一眼又一眼,贪婪地望着她柔美姣好的背影。
等沈韫回过身,胖仔又变成了目光发直的笨拙模样,谨小慎微地扶着高高的画框,生怕不小心磕碰了。
胖仔的车是辆小面包车,国产车中的大众品牌,宝骏,就停在单元楼下。
沈韫往窗玻璃看,七座。
“你先撑着。撑得住吗?”胖仔本想让沈韫扶着,却又哎了一声,将画靠在车身上,“就这样,你看着。”
沈韫用力点点头,“嗯。”一手扶着自己的包,一手扶着画,只见十分魁梧的胖仔钻进车里动作麻利地将两个座位掀倒,腾出地方,再钻出来将画抬进去找了个稳妥的位置放好。
沈韫看着他肥厚的下肢躯干,同时注意到他十根手指骨关节异常,以及第一面初见也被忽略过去的脖子,都有点肥大。
程轶这个小身板,跟胖仔并肩站在一起,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不过,沈韫也无暇顾及这些,从车子开出小区,她就一直在留心去画廊的路线。
“你,中午吃饭了吗?”胖仔打方向盘的动作很敏捷,很快拐出城华北路。
沈韫收好手机,点点头,“你——画廊今天忙吗?”
“不,不忙。我出来的时候,晟哥还,还没来。”胖仔紧紧盯着路面,正午时分阳光炽烈,马路上的白线在光芒下都有点晃眼。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过分的专注,导致没注意到副驾驶的沈韫眼中闪过精明的眸光。
“那个——”沈韫不知道程轶平时如何称呼他,不敢直接加称谓,而且接下去这个问题,可能会引起胖仔的注意,她注意了下措辞,才敢问道,“你来画廊也好久了哦?”她挑了挑眉尾,注意着胖仔的反应。
“呵呵,是啊。”胖仔却扯开嘴笑,“算下可能有半年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沈韫接上这茬,随机故作神秘地问他:“那你知道,我来了有多久吗?”
前面遇到一个红灯,宝骏跟着停在一辆蓝色的帕拉梅拉后面,胖仔很仔细,看到前面是豪车,刹车都比之前早。
“让我猜吗?”胖仔看上去远比沈韫想得兴致高昂,而且丝毫没有任何怀疑。
看着他脸上这种单纯地近乎呆的笑容,沈韫心里涌现一丝内疚。
她根本不知道,今天可能是胖仔遇见她之后,两人面对面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
不过,沈韫又怎么会知道呢,那本该是程轶的记忆。
胖仔没注意到沈韫表情细微的变化,前头的跑车在闹市的马路上发出莫名而可笑的咆哮,他紧随其后踩下油门过红灯,嘴里还不忘念叨着:“一年多,快两年了吧——我之前……”
像是说到什么关键,胖仔突然刹住嘴,眼神有点不安地快速扫过沈韫的侧脸。
“嗯。”沈韫好奇地看他,“你之前怎么了?”
“听——听晟哥和阿晓说起过。”可能是担心沈韫有什么反应过度的地方,说这话的同时,胖仔有点紧张地双手都紧紧握住方向盘。
“嗯。”沈韫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表情。
因为这个看似让胖仔每次都很留心的阿晓,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而阿晓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晟哥的名字。
他们是什么关系?
阿晓和程轶又有什么关系?
伴随着一声拉长的刹车声,沈韫已经抵达一家门面不大,乍一看压根不起眼的画廊外。
这整条街的街面店跟马路牙子挨得近,来回的行人几乎就在门面店的门口匆匆走着。
旁边正好一颗巨大的梧桐树,斑驳陆离的枝干异常粗壮,这季节,已经青绿满树,大片大片交叠辉映将阳光切割成块状落在地上。
而这家画廊的招牌就在梧桐树一撮枝丫下,“蔓延艺术画廊”,铁栏闸门合上,门头还有一把银灿灿的铁锁,不过没扣上,里面的门是玻璃移门,两边各三米宽的样子,里面黑漆漆的,站得远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左边是一家咖啡轻食馆,落地窗斑驳地贴着贴纸,里面是正在用午餐的三三两两的客人,右边是一家——招牌拆了一半的美容院,同样拉着长长的铁栏。
难怪只能接这种不上档次的活,沈韫瞬间找到了理由。
顿时,她开始担心能收到的钱了。
她从车里下来,给胖仔当帮手将画给取下来,然后呆立着看胖仔特别熟门熟路地去开那扇铁门,接着推开移门,整个过程都发出巨大而嘈杂的声响。
尾随着胖仔走进画廊的时候,沈韫被入口那副落地的《父亲》给吓了一跳,这么大的肖像被打印出来挂在进门位置,搁谁看到都得心口一缩。
罗中立的油画,沈韫是熟悉的,只是这打印的料子——她在胖仔背后,悄悄用手抹了一把,啧,粗糙不说,竟然还褪色。
不过从门面走进去,画廊的气氛就有了,墨绿色的墙色虽压抑,但有种公认的、不允许反驳的复古文艺感。
整个画廊,门面小,里面却别有洞天,径深长,沈韫随意看了眼,被用包裹着墨绿画布的铁架子隔了几个迂回。
墨绿画布为墙面,从上而下细细的钢索悬挂着一溜儿油画,起头的竟是冷军的女性人物画,一盏盏射灯照着画面上面无表情的人物,站得远点,几乎以为是活人在那儿静坐着。
只是,终究不是冷军的手笔,像是专业的临摹,不过也好过门口那张莫名其妙的挂画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