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端午(9)

偏偏接到聂东宁的电话,咔嚓咔嚓咬着苹果阴阳怪气地解释:“小孩子打打闹闹磕着碰着在所难免,再说,你问问端午,是不是哪里惹着我们双溪了,我们双溪在家里从不这样的,跟邻居家的小孩相处的不知道有多好。”

端曼曼冷冷道:“我们端午也从不主动招惹别人。”

聂东宁浮夸地笑:“端曼曼你这也太护短了,爸,您听见了吧,我道歉了,人家不领……”

啪!端曼曼直接挂了电话。

聂东远心急火燎赶过来时端午的眼泪已经打湿了骨科半个枕头。

医生交待了注意事项就让出院,端曼曼趁着聂东远去缴费,一个人背着端午跑去外面打车,聂东远回来的时候整个病房里只剩下一个正在清扫的护士。

聂东宁再度打电话过来,因为端曼曼不肯接,只好打给聂东远,且开口就是理直气壮的:

“哥你把电话给端曼曼!她不接我电话!我们双溪推了端午不假,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错肯定两边都有,我都愿意主动道歉了,她还想干什么?!要不你让她来,双溪是怎么把端午推下去的她就怎么把双溪推下去!我绝没话说!”

聂东远沉默了半分钟,终于道:“你们是不是就记不住,端午是端曼曼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聂东远没有追过去,他很清楚端曼曼的脾气,他七年前就开始重新追求端曼曼,但是直到两年前,端曼曼才把他带到端午面前。端午是端曼曼的底线。

聂东远沉着脸回到家里,聂东锦跟聂东宁一个姐一个妹堵着他非要讨个说法——端午到底是不是你聂东远的女儿时隔十几年除了端曼曼谁也不知道,但是我们自始至终都是你的亲人,那么,聂东远你在电话里冷得掉渣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双溪吓得直哭:“舅舅,我也没有用很大力推她,我就轻轻一碰她就滚下去了,江宜姐也在旁边,不信你问她。”

江宜横遭陆双溪点名,只好避重就轻道:“舅舅,是我们不对,我们跟端午道歉。”

聂爷爷在一片嘈杂声里沉声向聂明镜询问端午的情况,他其实两个小时前就问过一遍了,但是聂明镜依旧冷静地答:额头和后脑勺都有一道一公分长的伤口,左手指关节错位,左腿骨折。

客厅里顿时一阵难堪的静默。

端曼曼绝对是硬脾气,即便是隔天聂爷爷首次破冰的电话,也依旧委婉地回绝了。她说:爸,我也知道我带着端午在医院里不辞而别特别不合适,但我不擅长处理家事,也不知道回去能不能平心静气地面对东锦姐跟东宁,尤其是她们特别理直气壮,没有觉得自家孩子把人推下楼是件特别严重的事儿。我害怕把家里弄的乌烟瘴气的。我觉得这过年就图个和乐,在一起和乐我们就在一起过,在一起不和乐我们就各自过。后天大年夜我让端午打个电话跟您二老和她的两个姑姑拜年,我们就不过来了,这些天一直下雪,路滑,我背着她也走不出去。

聂爷爷挂了电话,没理聂东宁示好的微笑,非常直接道:“你们俩在电话里但凡有一点点歉意,愿意管束管束孩子,人家不至于大过年的不敢带端午回来,早就过去的事情,跟小孩子东一嘴西一嘴的做什么。闲的!”

端曼曼回绝聂东远就特别简单明了通俗易懂:她俩各回各家之前我跟端午绝不回去,你愿意就留下来跟我贴门联儿,不愿意滚蛋!

直到大年三十这夜打开门看到聂东远,端曼曼这种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极端状态才终于停止。

聂东远并不是饭后避着家人偷偷摸摸过来的,是在饭前,他风尘仆仆地,来跟端曼曼和端午团年。

“爸。”

端午听到动静从平板电脑的BL小说里望过来,裹着脑门儿的纱布里还有黄色的药迹和红色的血迹,却精神奕奕地叫着他,浑然不似那日在医院最后嘶哑破碎的声音。

夜幕降临,街上开始响起劈里啪啦的鞭炮声,端曼曼在春晚主持人喜气洋洋的“新年好”里把包了一个下午的水饺呼啦啦推进沸腾的滚水里。

饭桌上,端曼曼一直在说话,这是在聂家大房子里没有的景象:端午小时候那次离家出走、卖断所有插画版权再四处借钱买下这个小院、在太平路偶遇只有两年同窗缘分的大学同学、长期以来因为拖稿跟梁编辑斗智斗勇……她兴致勃勃地讲着,也不管聂东远和端午是不是认真在听,甚至,也不需要他们开口呼应。

大年初一到初五,断断续续有人来端曼曼家拜年或者串门,端午因为不能出去,只要看到是长辈,就单腿跪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十分老实地拜年。

“婶子新年好。”

“大姨新年好”

“叔新年好。”

“爷爷新年好”

……

李一诺特别开心,几乎长到端午家了,每天过来报道,有时候端着饭碗来,有时候直接就在这里吃。端曼曼的厨艺虽然不能跟聂家的保姆阿姨相比,但是碾压李一诺的妈,那是妥妥的。

“姨,你跟端午搬走我一开始特别不习惯,老在你家院墙外晃悠。端午在学校跟我打招呼我也不愿意理她,老觉得她是个背叛者。”

端曼曼一边摊油饼一边笑。

“端午那段时间也闷闷不乐呢。在那边也没人跟她玩儿,回去就抱着平板电脑看小说,看到半夜第二天还要嚷嚷着眼疼。”

端午歪在单人小沙发里,舍不得地一会儿捋捋珊瑚绒坐垫儿,一会儿拉拉系在靠背上的小布熊,一会儿瞪着悬在卧室门口的百合珠帘……

端曼曼果然说到做到,聂家两个女儿各回各家以后,她自己就带着端午回来了,不用聂东远三催四请。聂家爷爷奶奶在当天的饭桌上很意外地主动问起端午的状况,甚至还要推荐骨科的老朋友再给端午看看,确保两个月后端午这腿板上钉钉儿能痊愈。端曼曼反倒没有了在医院里直接把端午带走的护短行径,只客套地说小孩子骨头长得快,不用太当回事儿。

夜里,端曼曼把端午打着石膏的腿搬到床上,想起白天一诺妈的电话,顺嘴问:“我听一诺妈说一诺上个月断断续续跟家里要了一千五,也没添置衣服,不知道钱都花哪儿去了。你是不是知道点儿什么?”

端午当然知道李一诺的钱都花哪里去了,但她不能跟端曼曼说,端曼曼知道了就等于一诺妈知道了,一诺妈要知道了,李千金同学跑不了得一顿毒打。

“我不知道。”端午扑向床的里侧打开平板电脑。

本来就是顺嘴问的,端曼曼也没往心里去。

“年前我给你那三百你花完没?”

“一分没花。”

前一天给的钱第二天就摔断腿了,行程紧凑的根本抽不出时间消费。

正月初七,端午第三次见到周衡。

雪下得很急很密,门里望出去,白茫茫一片。

端午红着眼睛在端曼曼的牵引下跳出诊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