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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8)

“来了?”

“听声儿你不知道啊?!赶紧收拾好下楼。记得叫人,短发的是你大姑姑,长卷发的是你小姑姑。”

端午的大姑姑叫聂东锦,带来双生的一儿一女,儿子叫江寒,女儿叫江宜,跟端午同岁。

端午的小姑姑叫聂东宁,带来独生女陆双溪,比端午小三岁。

聂东锦早年嫁给一个美国人,两年后因愈演愈烈的家暴离婚,单身不到半年,嫁给一个经营连锁饭店的美国华裔,生下江寒江宜。聂东宁在新加坡读完研究生以后嫁给自己年过半百的风流导师,两个人的婚姻磕磕绊绊持续了将近三年彻底破裂,离婚以后聂东宁独自带着陆双溪在新加坡生活。

端曼曼嘱咐完没有立刻离开,她靠着端午的书桌,回想刚刚那三个小孩眼神里理直气壮的义愤填膺。他们非常不情愿地叫她“舅妈”,她削的水果他们碰也不碰。

“端午。”

端午终于冒出脑袋。

“怎么了?”

端曼曼盯着她,迟疑道:“过年这几天尽量不要在家,去跟一诺玩儿。”

端午想了想,不知愁滋味道:“那你得再给我两百块钱。”

端曼曼伸出一根手指头不由分说地点着脑门儿把端午点到墙上。

楼下客厅里,聂爷爷正在看报纸;聂奶奶剥着橘子数落两个女儿这两年的种种不是,尤其是去年过年居然不约而同地不回家;聂明镜非常难得地居然在笑,因为陆双溪正一口一个“哥哥”卯足力气地撒娇。

端曼曼带着端午出来时,聂东远刚好赶回来。

聂东锦和聂东宁互相使了个眼色,显然是明白聂东远是被端曼曼紧急叫回来的。

端午在端曼曼跟聂东远窃窃私语时悄悄打量客厅里回来过年的人。

聂东锦和聂东宁长相有七分相似,且都在一米七以上,虽然是回娘家过年,两人也打扮得像是要去参加晚宴,妆容精致,指甲也做的漂亮,今冬复古式的皮草非常流行,聂东锦的是长款整皮水貂,聂东宁的是短款整皮兰狐——端午很难相信,这样两个看起来教养应该很好的女人居然曾在十多年前一个电话打到江南水乡,让怀孕六个月的端曼曼几乎无路可走。

大约是外国的月亮比较圆空气比较清新水土比较养人,两个在别人土地上长大的表妹都是非常标准的美人胚子,尤其是江宜,长长卷卷的头发,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个俄罗斯娃娃。

聂东远带着端午一一打招呼,端午声音轻微,聂爷爷有点耳背,大约根本没有听见,聂奶奶淡笑了笑,聂东锦和聂东宁敷衍地扯了扯唇角。

聂东远再带着她来到三个表兄妹面前。

“端午,来来,这是你大姑姑家的江寒、江宜,和小姑姑家的双溪。双溪最小,你顾着她点儿。”

端午乖顺道:“你们好。”

江寒、江宜、陆双溪相顾无言。

端午顿了顿,没头没脑地继续示好:“我家的WIFI密码是六个五。”

只有江寒在最后终于低低应了一声。

一家人面上和和乐乐地维持到腊月二十六。腊月二十六夜里,聂东宁在饭桌上故作不经意地提起聂明镜的妈妈邓忻,顺带问聂东远:哥,前面那个嫂子是不是留了遗言以后要跟你合葬?我在新加坡一个朋友的婚宴上遇见明镜的小姨,她在我面前说了你一堆不是,要不是我朋友拦着我,我都要跟她翻脸了。后来她说到有这道遗言,还说这是你在她姐临终前同意了的……有这回事儿?

端曼曼起身离席。落下一个没有气度的恶名。

腊月二十七,端午从格林专柜兼职回来终于跟两个洋娃娃一样漂亮的表妹狭路相逢。

陆双溪就比较沉不住气,上来就推端午,嚷嚷着端午上楼时不小心踩坏的发夹是别人赠送的限量款,端午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江宜最开始只在一边看着,但是当端午的态度越来越不乖顺时,她就不耐烦了。一开始只是讽刺端午,后来渐渐就上升到了端曼曼。

陆双溪恼火地嚷:“你横什么横?你妈妈是第三者,你是野.种。”

端午回:“陆双溪,你没有爸爸长大,我也没有爸爸长大,但是我就没有你这么恶毒。”

江宜说:“听说你妈妈当年大学都没念完就因为未婚怀孕被退学了,比你现在也大不了几岁。”

端午回:“你忘了吗?你跟我同岁。”

陆双溪向来护着她江宜姐,一听出端午话里的意思,立刻就怒了,也不管端午就站在二楼楼梯口,伸手一推,端午两只胳膊徒劳地往后划拉了两下,裹着红色的斗篷,像个瑜伽球一样磕着大理石台阶砰砰砰地滚下来了。

江寒听到惊叫声跑出来时,端午正眯缝着眼睛横在一楼楼梯口。

她的左踝歪出诡异的角度,十指磕得青青紫紫的,额头上有一道一公分长的口子,正在不断滚出血珠……

端午眯缝着眼,十指因为害怕不停地颤抖,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咬紧牙止住了疼痛带来的汹涌的泪意。

她一直是小孩心性,端曼曼前几天提醒她尽量避开三个表兄妹时她还腆着脸想趁机讹端曼曼两百块填充自己的小金库,但在此刻,她像是长大了两岁,她知道一定不能当着江宜和陆双溪软趴趴地哭,她要一直理直气壮的……

门外雪渐渐大了,端午左边脸颊紧贴着大理石地板,能听到簌簌的落雪声。

“你们在干什么。”

聂明镜站在门口冷冷看过来。

端午听到聂明镜的声音,湿润的眼睫轻轻抖了抖。

聂明镜在端午戒备的目光里没有表情地走过来。他蹲下来,顿了一下,伸出长指轻轻抹掉端午眼睑上的血迹。

“哪儿疼?”

他的声音很平,没有情绪,端午却一霎那哽咽了。

江寒站在江宜和陆双溪前面,徒劳地道:“外公、舅舅、舅妈全部打过电话了……救护车一会儿就来。”

聂明镜跟没听见似的。

端午哑声叫:“哥。”

聂明镜短暂沉默后,应了。

窗外的天早就黑成了一团,因为保姆阿姨回家过年,没有人主动去开廊灯,那黑就越发浓烈。雪越下越大,且渐渐起了风,偶尔能听到细枝折断的声音。

端午瞪着天花板,十指依然在抖,像是在敲摩斯密码,她想控制,但是控制不住,于是掩耳盗铃地把露怯的手指一点一点挪进宽大的斗篷下面。

主干道上有救护车乌拉乌拉的鸣笛声,因为距离太远,那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突然道:“我妈那个时候不知道你爸已经结婚了,她后来知道了就走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聂明镜顿了顿:“我知道。”

第 6 章

端曼曼赶到医院的时候,恰好赶到端午额头上的伤口处理完毕,要去骨科处理右腿骨折。只见医生握住端午的腿轻轻一提一按,端午立时疼的几乎抖成筛子,叫声也凄惨,到最后打石膏时,端午嚎得嗓子都哑了,端曼曼即便平时从不娇惯端午,此刻却也眼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