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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10)

端曼曼安置好端午就打车去出版社了。她年前跟出版社签约,正式成为出版社的一枚图文编辑。当然,梁编辑依旧是她作为插画作者的责编。

端午因为要赶预约时间起的太早,在端曼曼走后不到五分钟就开始打盹儿。按照早上出门前的安排,聂东远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开完会来医院接端午回家。

候诊室里小孩哼哼唧唧的,老人大约有支气管炎喉咙里嘎吱嘎吱响,白领丽人戴着耳机一边打吊针一边利落地交代工作……

端午睡醒看看候诊室的挂钟,十一点整,她略感不妙地按着小腹,起床时的那一大杯水在腹腔里滚动几个来回后似乎终于来到终点。十一点十五分,端午憋出一张猪肝脸颤颤巍巍地单腿站起来。厕所就在走廊的转角,距离候诊室有二十米,端午憋得两眼昏花抱着侥幸的心理开始往外蹦。

砰砰砰,砰砰砰。

端午双耳涨红,二十米,足够把尿颠出来的距离。

砰砰砰,砰砰砰。

推开门,大雪迎面而来,把端午的鼻腔剌出酸意。

砰砰砰,砰砰砰。

走廊的地砖覆着薄薄的一层雪,实在是滑,端午试着右脚着地,稍微借一借力,但是左脚刚离地人就挥舞着胳膊要倒了。

妈妈妈妈妈……

她惊恐地在寒风里呼叫。

顺路替聂东远来接人的周衡来不及关车门,赶在端午屁股要着地的那一刻惊险地扣住她的肩膀。

端午直到很多年以后都能记得她抖着睫毛张开眼睛看到他的模样:微微垂下来的眼睑,沾雪的长睫毛,珠玉般漆黑的眼瞳,微微扬起的唇角,微曲扣在她肩窝里长指……在他身后,有簌簌的大雪,有灰蒙蒙的天空,有低矮的围墙,有墙根下一排排空荡荡的枝桠。

“没事儿吧?”周衡问。

端午眨眨眼吸吸鼻子。

“喂,没摔着你,你哭一个试试。”周衡警告,眼里缓缓有了笑意。

大雪簌簌地扑向大地,一个上午的时间就打造出一个银装素裹的童话般的世界。

端午眯缝着眼,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砰几乎要跳出胸腔。

第 7 章

正月十七正式开学。端午因为行动不便终于过上了小康的车接车送的生活。李一诺蹬着自行车挣扎在温饱线上看端午格外不顺眼,课间闲聊的语气也越来越阴阳怪气,甚至跟宋娇娇的持久战,也不让端午在一边出谋划策呐喊助威。李一诺的心思其实很明显。《三傻大闹宝莱坞》里有句话:你朋友考了倒数第一,你感觉很糟糕,你朋友考了正数第一,那感觉更糟糕。在李一诺这里就是:你朋友落魄时,你感觉很糟糕,你朋友鸡犬升天时,那感觉更糟糕。

车接车送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两个星期就结束了。结束后,端午的日常装备里多了一根黑色的伸缩拐杖,端曼曼要求她起码要用两个月。

最开始因为右腿有点使不上力,端午规规矩矩地依着拐杖走,到第二个月,端午虽然不至于能健步如飞,但是走慢点基本看不出来跛脚了,那拐杖就变成了摆设,只在端曼曼眼前出现,端曼曼一走开,立刻就会被收进书包里。

而这期间,李一诺终于不再阴阳怪气,甚至在端午一开始拄着拐杖上下公交车时还会怜悯地拉她一把,顺便奚落她以一敌二你丫终于出息了。

春寒料峭的二月底,端午跟她的忘年交周末在医院里再次碰头。端午过来拍片,周末因为重感冒哭得有一搭没一搭地由妈妈抱过来来打吊针。因为周妈妈聊天时顺嘴提起周衡一会儿要过来,端午就一直磨磨蹭蹭东拉西扯地不愿意走,直到端曼曼下班亲自过来逮人。

端午走后不到十分钟周衡就过来了。带着一本大部头的原文书,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的厚度,普通人碰都不会碰的那种。

周妈妈简单交待了几句推门离开。

周末扁着嘴巴窝在周衡怀里昏昏欲睡,却还不忘交待着:“哥哥不要忘了我的鸡肉卷,我中午要吃鸡肉卷,肯德基的老北京鸡肉卷。”(顺便,致《任青》)

周衡低头翻着书页,漫不经心地回:“好。”

长椅那端不断流泪打喷嚏的长腿美女在观察十分钟后毫不扭捏地推着吊针平移过来。她单手从包包里捏出一张名片非常利落地伸到周衡眼皮子底下。

“你好,我是盛世的李珊珊,如果你对模特这个行业感兴趣请跟我联系。”

周衡却没有去接那张鲜亮的名片,只缓缓从书页里抽出目光,清冷且没有商量余地道:“不好意思,不感兴趣。”

三月十日深夜这个北方城市降下漫长冬天的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的大雪,烈烈有声的大风。端午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一个蝉蛹,再从厚厚的蛹里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一张一张掏空存钱罐里的票子。

一共是五千二百二十元整。

端午苦恼地盯着那些钱。想要买一块好一点的手表和一支也不要太差的手机,五千二百二十很显然是有点紧张的。她扯着头发开始在心里痛骂那个把她推下楼让她过早结束兼职生涯的陆双溪。啊,本来按照她的计划,要起码兼职到寒假结束,挣够七千块才行。

端曼曼看到端午房间的亮光,不悦地推门进来。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一直看电子书,你……你把什么东西埋进被窝了?”

端午再把那卷钱往深处踹踹,面不改色道:“昨天没洗的内衣。”

端曼曼本来要掀开被子,闻言立刻收手。她撇撇嘴想说端午你真邋遢,但是这是她养出来的女儿,长相随她,智商随她,生活习惯也随她。

“明天上午要是让我看到你还没洗,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端午点头如捣蒜:“洗洗洗,一定洗。”

“早点睡,不要看电子书了。”

“我知道我知道,再过十分钟就睡。”

端曼曼绕过床尾替端午把窗户关严实,最后念叨一遍不要看电子书,尤其不要关了灯偷偷钻进被窝里看电子书,就一边在大腿上抓痒,一边应着聂东远的声音关门出去了。

端午重生似地抖掉瞬间汗津津的棉被,把刚刚踹散的钱划拉到怀里。

三月十二日星期六在端午的千呼万唤中姗姗来迟。端午在家里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在早上出门时看到遛弯回来的聂爷爷脆生生叫了一声“爷爷早上好”,再佐以神神经经的日式深鞠躬。来到学校看到李一诺依约带来的太空棉冬日短裙和假透肉打底裤,那浑身透出的喜气洋洋就遮不住了。

“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装。继续装。”

端午于是把手装进口袋里咧着嘴巴继续装。

上午的四节课实在漫长,端午咬着手指甲怨念为什么从高二下学期起周六上午都要补课,度日如年。

最后一节自习课,端午终于憋不住在李一诺胳膊上点了点,李一诺眼睛睁开一条缝儿似睡非睡中斜睨着她,端午往窗外看看举起课本一点点遮住下巴、嘴巴、鼻子,只露出镜片后面一双有点害羞的眼睛挟着掩不住的笑意盯着李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