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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11)

天枢性情寡淡,我这么露骨看着,仍是淡定道:“与此无关,凡间的帝王执掌不了天庭的姻缘,只是那长平公主我觉得入眼,恰巧我的爻光殿缺一个砚墨的宫娥。”

我默默点头,心里唏嘘不已,凡间的李廷玉多么招人啊,那名满京城三岁能诗五岁能诵的聪明伶俐,那招惹勾栏名妓赵越越的风流倜傥,那句似笑非笑红了公主脸儿的“非常满意”……眼前的天枢相貌比起李廷玉有过之而断无不及,就是没了眉目间那团热闹,让人捶胸扼腕。

“我会跟地府阎君提一下,他若不允,星君当如何?”

“他若不允,此事就当天枢不曾提起。”

“……我既允了星君,自会尽力。”

“天枢谢过上神。”

我摆摆手,又倒了一杯酒灌入喉里,说:“天枢星君,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你,你要是不愿意回,就再送两坛酒给我。”

“……好。”

“长秋宫里的碎嘴宫娥,你厌烦不厌烦?我以前每回从长秋宫出来。不消几日,总要恨不得把她们的嘴巴缝住。”我愤愤道。

天枢顿了一顿,平声道:“我与破军星君不过泛泛之交,长秋宫的宫娥虽见过一两个,但是不曾留意,故而不好品评。”

我手执玉杯,阴测测道:“天枢星君好品性。”

天枢一愣,看我一眼,终于道:“上神可多带两坛酒回去。”

我眉开眼笑,诚挚道:“天枢星君真真是好品性!”

从爻光殿出来,我甩着装着四坛桃花渡的广袖踅摸着回趟丹熏山。这极品桃花渡是万万不能便宜阎罗的,我丹熏山塌下还有一坛从司命星君那里顺来的,搬出来倒两瓶给阎罗足够。

我这厢要走,忽觉袖子一轻,四坛桃花渡从我眼前飞过落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石桌上,坛底一碰石桌即刻变回原本的模样大小。

我转身,就见太子清越打发走随身仙童慢步踱过来。

“太子清越,我频频逗留凡间,你道是为何?凡人吐出的字句,好也罢坏也罢,极为精炼,比之西方论道大会上各位佛陀的长篇大论,深得我意。就比如我下界最先学会的‘不问自取谓之偷’。”

太子清越在我面前停住,嘴角轻轻一勾,越过我走向石桌,淡声道:“若我是你,也必先学会这句,毕竟司命星君那桩事不远,长长记性也是好的。”

这位太子真的是天君一手带大的?说话恁地毒辣……

我再瞧瞧石桌上四坛勾魂摄魄的桃花渡,实在是舍不下,好声好气道:“这桃花渡取自天枢星君的爻光殿,两坛是星君好意相赠,两坛是我老着脸蹭来的。太子清越想来是同好,玄光平日多得天君天妃照拂,便分你一半,也未尝不可。”

“哦,两坛桃花渡,是我父君母妃的情面。”

“……也作赔礼,曲怀宴那日,玄光眼拙,出言不逊。”

他点点头,在石桌旁坐下,摸出两个玉杯,放在酒坛旁边。我见之欣喜,先拿回两坛藏在广袖里,再拍开一坛倒满两个玉杯。

“不错,比之曲怀宴上的琼浆玉液半点不失色。”他放下空杯,修长的手指轻轻在石桌上扣了两下。

我连忙再给斟满。

他低头,一双承自绝色天妃的弯长凤目微微眯着,漫不经心地看看玉杯里碧波荡漾的桃花渡,我手执酒杯敛着心里那点旖旎看着他……不怨我定力不够,就这情状,能稳住心神不心猿意马的大概只有断袖的神女和不断袖的神君……他静坐片刻,忽然挥袖一扫,把那玉杯带酒一起扫到一旁浮着荷花的碧瑶池里。

我探头往那碧瑶池里看,深觉惋惜。

“不过一杯桃花渡,玄光这神色,倒是怪我了?”

他起身,慢条斯理地捋着袖口浅浅的龙纹。

我眼睛紧盯着剩下的一坛桃花渡,嘴里道:“我虽爱极桃花渡,也为这个大刀阔斧地开罪了司命星君,阴了天枢星君,但是桌上两坛既已送给太子清越,太子清越大可随意处置,玄光断没有不悦的道理。”

他哂笑,“既如此,那玄光替我喂喂这碧瑶池里的小鱼小虾吧。”

我闻言泪流满面,“我觉得鱼虾更喜欢吃点蚯蚓、饭粒儿之类的小食,我这就吩咐仙童挖百条丹熏蚯蚓煮半桶沧州白饭倒进去,太子觉得如何?”

他不理,径自道:“这里的活物都是麻姑下界时顺手带回来的,颇有些仙根,只是大都还未成形,道行浅得很,今朝托玄光上神的福能喝到天枢星君亲酿的桃花渡,来日渡劫飞升必要记你一份情。”

这便是事在必行了。

我依依不舍看那桃花渡,面上流泪心里流血。我整个丹熏山找不出一个懂得酿酒的,千儿八百年前,我亲自试过一试,那滋味,销魂无比,樗柏精被我怂恿着浅饮一口,立时不支倒地。天界漫长的岁月里,我辛苦维系着北方上神的颜面,仅有的几次破功都跟这美酒佳酿有关……想我金光闪闪一方上神就为了一坛酒被人拒之门外,久呼不应,这是何等的心酸……

太子清越不去看那云珊后面候着的仙童,只耐心地等着放我的心头血,看那架势,还要我亲自操刀。我知躲不过,蓄着两泡眼泪,颤颤巍巍举起酒坛。酒洒到一半,他嫌无趣,顾自走开,我抱着剩下的半坛眼泪汪汪看着碧瑶池里愉快地吐着泡泡的鱼虾,心道太子清越美则美矣,这小气吧啦的品性实在要不得,不过是曲怀宴上几句戏言,竟记恨到如今……

第8章 洛阳亲友如相问 轻舟已过万重山(上)

我把极品桃花渡送回丹熏山,又倒了两瓶从司命星君那里讨来的,匆匆下界,此时,凡间已经过去两个昼夜。

长平仍然闭着眼躺在那里回忆,两个昼夜对她而言只是一瞬,我撤掉仙障,她睁开眼对我笑笑,继续讲她的故事……

次日,长平长跪未央宫里……

她不知道黑衣人到底把李侍郎家的公子弄到哪里去了,但是只要那个人在她走远之前不出现,她就可以随意发挥。

晋德帝批完奏章,抬头看见她,不太高兴,“长平?见朕何事?”

长平磕个头,平静地说:“父皇前些日子把我许配给李廷玉,我与他私下见了,甚喜,还请父皇允我与他双双归隐骊山,长随我师父,从此参禅礼佛不问世事。”

晋德帝站起来疾走几步来到她面前,“你说什么?”

“父皇,请允我带李廷玉出城。”

晋德帝抬脚就把她踹倒。

“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

长平捂着胸口,爬回来,端正跪着,不紧不慢道:“长平虽生于皇宫,却非长在皇宫,长平六岁离宫,父皇从此对我不闻不问。我随禅芩师父深居骊山十年,吃到嘴里的每一口粮都是我亲手种下的,盖在身上的每一张被,都是我就着油灯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若要就此跟着皇兄皇姐殉国,长平实在冤枉。”

晋德帝挥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长平耳朵嘴角瞬时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