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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颜纪事(10)

朝堂空空落落的,一部分官员因为主战被砍,一部分干脆称病不朝。

长平看着宫墙外黯淡的落日,默默叹息,原是满满一盘棋如今落得只剩皇室二三子,不知道是老天有眼还是无眼……

宗人府并不算安全,妄图苟且偷安的皇上和国丈想到那里是迟早的事,黑衣人在长平公主的默许下,直接把谢离送到长平寝室厚厚的床帐里。他走前,恭恭敬敬给长平磕了个头,长平避开,只说“保重”。

听到这里,我对这个一脸苍白的公主刮目相看,她看着我,沉默一下,说:“我当初一口答应,其实也是一时意气,后来,后来不曾后悔答应。”

我伸手轻轻抚摸长平放在膝头的手指,那手指细长,十分好看,只是肤质非常粗糙,摸着硌手。长平慢慢反握着我的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人比她养的那些狗啊猫啊暖和。

她望着窗外的大雪,带着向往,缓缓道:“我拨开床幔,看着谢离将军安静沉睡的模样,心里有些慌张,即使平安走过明重门,这么一个英挺的青年将军,我要怎样才能在他未醒之前护他周全?宁远侯福晋并没有告诉我我应该带着谢离将军去哪儿,因为她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这大晋国每一寸土地都是这个青年将军守护的,可是危难之时,哪一寸愿意守护他?”

长平蹲在床前,看着沉睡的将军,慢慢流出眼泪。泪光里,看到他穿着一身将军盔甲率领部众打马气势磅礴地从她跟师父跟前经过,也看到他翻身下马,带着干净爽利的笑快步走到她面前,还看到他穿着月牙白长衫,腰间一块紫色的菱形玉石,眉眼满是征战的疲惫……

第7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还要再听下去,忽然听见半空里传信青鸟展翅的声音,我回头去看的功夫,那青鸟已经在我身后款款落下,那高昂的脖子跟上挑的眉眼明显是对我的不屑。我默默安慰自己,我一个金光闪闪的北方上神跟个人形都修炼不成的扁毛畜生计较面儿上不好看。

我换上笑模样,热情道:“素闻青玉不爱下凡尘,唯恐沾染凡间污秽,这遭下界传信于我,是我的不是。”

青玉屈尊降贵看我一眼,淡定道:“玄光上神客气,莫说是下凡尘,便是下地府,天庭有令,青玉莫敢不从。”

我碰了个软钉子,耷拉着眼皮默默在心里扎小人。

青玉叼出腹间一根软羽放在地上,轻轻一吹,那软羽发出幽幽的金光,渐渐变作一块玉色的牌子,玉色牌子周身隐隐翠绿流光,上书三个端正的小字:爻光殿。

这是爻光殿的流光帖。爻光殿里住着北斗第一星君,天枢星君。那天枢星君隐隐约约可算是我的情敌,他承不承认另说。我在天界这许多年,尤其是在与破军星君决裂的这许多年里,是没有踩过爻光殿的门槛的。天枢星君性情寡淡,据说镇日锁在自己的宫殿里参详星象,鲜少与天庭同僚交往,自然更没有造访过我的丹熏山。今日这流光帖递得蹊跷。

长平自是看不到结界里的青鸟与那流光溢彩的玉牌,我把玉牌收进怀里打发走青鸟,往床上看了看,长平阖着眼,时间停滞在回忆谢离将军领着她走过景中门的那一刻。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走一趟天庭。天枢星君不比广虚宫里镇日无所事事的上仙赵廉,赵廉能不当回事儿地烧掉天妃赐下的疾令凤羽招呼我过府与他饮酒作乐,天枢却连宫门都甚少允人踏入,据传,那对他念念不忘几次公然在天庭点卯时传情于他的破军星君也不过得邀踏入过两回。我此番前去,一是看看天枢星君邀我何事,二是让天庭的碎嘴神仙看看我北天玄光的宽广胸襟,过往那些闲言碎语我根本不往心里去。

长平眼看只剩一口气吊着,我若就这么走,即使半盏茶时间回来,人间也过了起码两个昼夜,她大概是撑不了这么久。我挥挥手,加重仙障,隐去长平的气息。我深知,这仙障挡得住等闲勾魂鬼君,却万万挡不住精明洞察的地府阎君,犹豫半响,我忍着巨痛在仙障外面写下两昼夜两瓶太微桃花渡。那桃花渡还是早先我从司命星君那里摸来的,为这个,小老儿大刀阔斧地把我列入黑户,顺带知会了太微星君,太微星君据说刚从西方论道大会回来,闻言马不停蹄就把宫里的桃花渡挪了地儿,我再去那太微星宫,连口水都讨不到了。

我对着长平的眉心轻轻一扫,扫去大半病痛,这便起身去了天庭。

我从北门上去,看到两个宫娥正在喂食哮天犬,那两个宫娥原出自长秋宫,在长秋宫专门负责侍弄花草,后来犯事被破军星君贬到此处。她们被贬那日我恰好在场,深觉这两位落得如此下场半点不冤枉。话说这两位不知是思慕破军星君得紧还是纯粹没事找事闲磕牙,蹲在一起一边浇花弄草一边惹是生非。说那不时登门的莲花小仙齁不要脸,端得一副清高孤傲的模样,眼神流转间净是不入流的妖媚;说那菊花小仙自以为清净高洁,实际不过就是残花一簇;说那牡丹小仙倒是倾城绝色,只是跟凡间的青楼名妓一样,都是供人亵玩的物什……两位宫娥讲得自得其乐,宿醉在花丛里的菊花牡丹小仙气得眼冒金星,摇摇晃晃爬起来招来云朵直奔百花花神的千红府。据传,破军星君后来跟花神双双站在东华帝君的庭案前时,臊得一张黑脸尽红……

我故意从两个宫娥面前走过,两位放下食盒向我行礼,我装模作样一挥手,淡淡道:“天庭最近可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事儿?”

两宫娥相视,齐齐摇头,“没有。”

我忧郁望向远处,平声念叨:“既无异事,天枢星君急差青鸟送来流光帖力邀我回天庭可是稀奇了,也罢,横竖已经回来了,就去看看吧。”

我缓步往里走,不经意状回头,满意地看到两个记吃不记打的长秋宫宫娥双眼大放异彩。

爻光殿外把守的仙童已经得了吩咐十分客气地引我入内,穿过大片仿自凡间云雾缭绕的回廊,就到了爻光殿正殿,天枢星君站在门口,清俊的脸上带着像是久未成眠的疲倦,慵慵懒懒的,看红了小仙童的脸,看愣了本神。

天枢星君不知从哪里弄到的桃花渡,竟然比我从司命老儿那里摸来的还醇还香,曲怀宴上天君天妃赐下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了。我心怀鬼胎赞不绝口,成功得到他一句“玄光上神若是喜欢,就带两坛回去”的许诺。我喜滋滋言谢,惊觉不宜久留才问起正事。

天枢星君踌躇半刻,直接道:“凡间的长平公主,命数已尽,烦请玄光上神在阎君面前讨个人情。将她的魂魄送来爻光殿。”

我看看天枢清俊的脸,再看看极品桃花渡,觉得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过就是一咬牙一跺脚的事儿。

“本神差点忘了,天枢星君就是凡间的李廷玉,与长平公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缘。”我瞅着他,笑容十分真诚。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李侍郎家的小公子李廷玉逗留凡间这些年岁是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搁在心尖儿上的人儿啊。这人儿现在就在我跟前坐着与我对饮……我不由笑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