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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育王朝(8)

忧郁像镜子一样让空虚凸现,于是,这种空虚随着琴声的韵律在我的脑海里重复叠加,最终构成了一种坚不可摧的信念:亚洛只剩下一个脆弱的壳,没有了蛋黄支撑的樱鸡蛋壳,虽然美丽,但一触即碎,就像那个伏瓦琴的演奏者,苏兰格尔,美丽无双、但又失魂落魄的女人。

在我观望一切的同时,温薛斯率领他的大军,穿越了冰雪覆盖的死神雪山。这个疯狂的统帅,似乎就是为了战争而生,只有战争与征服,才能满足他的欲望,在穿越死亡雪山之前,他对着红魔骑士团发表了他的演讲,但这是否叫做演讲,让后人困惑。因为,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翻过去!把曼育变成牧场!”

据撒兰的诗人们描述,那是一次与死神较量的行军,死神无法忍受卑微的人类踏在它的肩上,它的怒吼夹带着风雪,击打在战士们裸露的脸上,无数孱弱的生命在怒吼中倒下,与死神山同化,但温薛斯毫不退缩,他走在队伍的前面,怀抱着撒兰的旗帜,赤红的旗帜就像一团火,在风雪中飘忽,但顽强地燃烧。

冥星六年一月三日,天球节还没结束,疲惫不堪的撒兰之师出现在赫雷亚平原上,卸下了臃肿的衣物,穿上了火红的铠甲。而这个时候,曼育的军队正一分为二,一半困守在死神要塞,一半囤聚在常静海边的沐华城,构成半月形的工事,等待传说中的撒兰海军。

温薛斯狡猾地欺骗了雅歌舒和他的儿子们,拉开了曼育的双臂,然后用尖刀直插它的心脏。

看着对手茫然失措,对许多人而言,是一种愉快的经历。如果你的对手足够高明,那么,你会更加快乐。我想,很难有人能够克制这种心理,无论所向披靡的统帅还是十多岁的少年。

“和莺奴的杂种较量,简直是一种耻辱!”许多棋师的脸上,分明写着忿怒二字,甚至有人公开拒绝与我对弈。

我一言不发,我想,当时我的神情,绝对不是一个十四的少年,我一言不发地趟过雨水漫涨的街道,一言不发地坐在棋盘前,用湿漉漉的袍子,盖住我赤裸的双足,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对手在我面前茫然失措。

我将惨败的屈辱加诸一切藐视我的对手,看着他们惨淡的神情,我心里快慰莫名,我一步一步接近神棋手的宝座,也看到了仙娜身上的绳索一条一条的松开。下一个对手是乌克特,他是最近闻名遐迩的年轻棋手,皇太子府邸的骄傲,他是龙腾,他有皇族的血统,甚至棋赛没有开始前,他已经被认为是今年神棋手的不二人选,“一个聪明的家伙!”传说圣耶沙与他对弈后,这样评价。

“和莺奴的杂种较量,简直是一种耻辱!”当他知道我是他的对手时,这样大声说。他拒绝与我对局。但波苏拔出了腰间的剑,乌克特面色发白,他望了皇太子足足四个凯比特,终于屈服,坐到我面前,向着我的目光中透着极度的忿怒。

失败也算是一种耻辱吧!我想,如果龙腾败给了莺奴的儿子,无论是对乌克特还是皇太子肖伽来说,那将是耻辱中的耻辱。看着波苏阴狠的微笑,我明白他和我转着同样的念头。

双王之争并不是一件新鲜事儿,镇守死神要塞的波苏与统领半数曼育大军的皇太子肖伽,一直都是明争暗斗。雅格舒聪明地利用二人的争斗,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让自己的帝位稳若磐石。虽说肖伽名为太子,但谁也摸不清雅歌舒究竟会将帝位传给谁?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波苏顾忌肖伽手中庞大精锐的军队,肖伽也害怕波苏在死神要塞倒戈,将撒兰的铁骑引入曼育;但帝王的宝座实在让人迷乱,他们从来没停止过争斗。即使在皇朝骑士卫戍的亚洛城里,他们也会使用各种手段,挫伤对方的面子,风牡球、铁饼戏、神步……都是他们的角斗场!

铁饼戏是安那略的拿手好戏,他是曼育第一力士,雅歌舒的侍卫。风牡球场呢?是炎罗的天下。神步呢?本来是属于乌克特的领地。

乌克特用雪白的手绢拭着额头,尽管这并非炎热的季节。老实说,他是一个长得很俊秀的年轻人,精致的五官,甚至不像一个男人,据说他是贵妇人们的宠物,最豪华的欢宴从来不会缺少他的身影,他还会作诗,龙腾人一种奢侈的游戏。我不认识字,我不会作诗,我只会下棋。

乌克特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雪白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拭额头的时间越来越长,以至他丰满圆润的额头上现出鲜红的痕迹,好像傍晚夹杂在白云中的红霞!

我落子却很快,我心中通透,我知道,一切已在我的掌握之中,他就像被主人牵着的雨兽,无知地前往最后的屠宰场。

这就是神的脚步,不可阻挡!

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乌克特的脸扭曲起来,光泽褪去,就像酡木燃烧后的灰烬。

屋子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嗨!小家伙!”一只大手拍了拍我瘦削的肩膀,手的主人对我说:“下一局吧!”

我掉过头,看到一头蓬乱花白的头发,覆盖着宽广的额头,胡须很糟糕地纠缠着,好像永远也无法分开,如果仅看深藏在须发里充满孩子气的眼神和白袍下赤裸的双足,谁也不会将他和那个让人敬佩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圣耶沙哦,引导智慧的灯塔,你的光芒,让我从混沌中苏醒……”

我时常想起第一次见到圣耶沙的情形。时间总是让许多往事悄逝,但那一个清晨我始终记得。那是一个寒露结满花蕊的清晨,仙娜还在沉睡,昨天,她被一个蠢猪折腾得很晚。我轻轻给她拉上了被角,推门走出。刺骨的寒风迎面拂来,蔓草绊着我的脚,让我跌了一跤,爬起来时,幽凰月的影子已经沉没不见,星斗在晨光中渐渐黯淡。

亚洛城的大门嘎吱吱敞开,罪人们尸体在风中飘飘荡荡。智慧塔上,传来虚无缥缈的歌声。歌声中,一个人赤着脚,穿过浓浓的朝雾,一摇一摆,走进了亚洛城,脏兮兮的袍子穿在身上,手中提着没有底的鞋,胡须被粘成灰黑的板子,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

“小家伙!”他进城时笑着拍了拍我的头说:“起来得可真早!”他努力地在口袋里搜索,老半天才摸出了一小块黑麦饼,撒兰人常吃的那种。“给!”他的笑声洪亮:“我最后的早餐。”他很吝啬地将饼分成两半,一半塞进嘴里,另一半递给了我。捏着硬邦邦的黑麦饼、看着他孩子气的眼神,我忍不住笑了。

他也笑了,然后迈开步子,唱起了歌:

“天球哦,你为什么藏在云中?圣处女,你为何哭泣?碧蓝河水啊,凯比特的眼泪流过大地!星辰为什么闪烁?雨云为什么凝聚?赤魂哦,你的光芒为什么从东方升起?张开哦,獍犸的眼;跳动吧,死神的心;光明是什么,火神的舌头吗?黑暗是什么?努努的牙齿!雪为什么冰冷?火为什么炽热?梦海的潮汐为什么起起落落?夫朗特的火焰为什么永不平息?凤鸟啊!你为什么飞翔,鱼儿为什么活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