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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长河挽轻舟(3)

说笑一阵,一个弟子忽然发觉,解挽舟从头到尾没叫过一声,立时俯下身子对霍海生道:“师兄,你看他……”

霍海生也看到了解挽舟。那个少年身上月牙白的衣衫早被鞭子扯裂了,全身上下都笼罩在鞭影里,血肉模糊,可就是一声不吭。霍海生目光一跳,道:“董成,你用点劲儿,是打人还是挠痒痒啊?”

其他弟子笑起来:“董成,你是不是没吃早饭饿啦?”“我瞧不是,是被昨晚上那三个小妞掏空啦。”“去你妈的,都玩过十几个人了,还能掏空谁?”“不对,昨晚上董师兄是第二个上的,那里还紧着哪,哈哈!”

戏谑的污言秽语随着海风一阵一阵飘过来,董成怒不可遏。他也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并不如何壮硕的少年,怎么就这么嘴硬,三十来鞭像打在木头上,只有顿顿的声响。解挽舟垂下眼睛,用力咬着唇,冷汗混着血一滴一滴滑下去。

董成受不得奚落,鼓起腮帮子拧着眉毛,抡圆了胳膊,下手更用力。鞭子快刀似的割在解挽舟的身上,立刻现出长长的血口子。五十多鞭过去,董成脸上一层油汗,挨打的那个少年却突然抬起头看他一眼,董成觉得像被冰凌子蓦地透心穿过去,冷得一噤,剩下的几鞭就再也打不动了。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霍海生,见那个人敛了笑容,狼一样的目光紧紧盯住解挽舟,半晌扯了扯嘴角,说:“有意思。”顿了顿,又道,“淋点海水,让他们清醒清醒。”

弟子们提过木桶来,装点海水顺势扬过去,那几个早已晕过去的少年被激得齐声惨叫,响彻天空,夹杂着众弟子的哄笑。解挽舟猛地用力一挣,急促地喘几口粗气,随即垂下头,又沉寂下来。岸上的笑声陡然而止,众弟子咂咂嘴,都觉得没什么趣味。

霍海生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井奎上前道:“霍师兄,要不就这么吊着,眼看海潮就要涨上来了,看他们淹死也挺好玩。”霍海生看看他尖尖的下颌,没言语。旁边立时有人附和:“不错不错,这个主意好!”“淹死不是最好玩的,最好玩的是要死不死那时候,都快没力气了还拼了命向上出水面想喘一口,嘿。”

霍海生转头,解挽舟吊在铁柱上,像一只被擒住的鹤。他忽然想看看这个倔强孤傲的少年,垂死挣扎时是个什么样子,慢慢点点头,说:“好。”

楚绍云走到海岸边时,远远就听到这个主意。他顿住脚步,转了方向,向霍海生和那些岛上弟子走来。那些弟子们见到楚绍云,忙躬身施礼:“大师兄。”

楚绍云没抬头,只淡淡说一句:“惩戒完了就放回去。”

没有人出声,众弟子低着头,偷眼瞧瞧站在一边漫不经心的楚绍云,再看看坐在椅上一脸阴鸷的霍海生。这个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两边都得罪不起。

霍海生剔着眉,斜睨楚绍云,那个大师兄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只是随口一说。楚绍云不像霍海生,喜欢征服,喜欢被人恭敬地追随,毫无违佞。他一向不怎么理会身外之事,只要不触犯他,他就不会为难谁。只有孔征那个傻瓜,才会被霍海生利用,去试探这个大师兄的功力到底如何,结果一去不复返。楚绍云从来没有这样面对面的驳斥过霍海生,挑一挑彼此的身份。

两个人,你不动,我不动,彼此僵持,一旁众弟子都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听见海风呼啸着在耳边打旋。

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一人嚷道:“干什么呢?”众弟子看去,一个人提着酒壶拖拖曳曳走过来,却是蒋雁落,尽皆悄悄松口气。

蒋雁落嬉皮笑脸,上前拍拍霍海生的肩头:“行啦行啦,威风耍完了吧?这潮都要涨起来了,快解下来是正经。刚过两天就弄死几个,到月底看什么热闹去?”见一旁弟子们迟迟疑疑不敢动,笑骂:“猴崽子们,都傻啦?!”上前踢了井微一脚。

楚绍云和霍海生皆不言语,弟子们这才慌忙跑过去解开锁链。这时海水已经没过小腿,吊着的几个人顺势“扑通扑通”跌落海水里,寒冷和剧痛瞬间令得他们又昏倒了。

霍海生“嗤”地一笑,站起身掸掸衣服,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开,追随的弟子们紧紧跟上。楚绍云对那几个被拖上岸的少年看也没看一眼,自顾自向西而行,仿佛刚才出言救人的不是他,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蒋雁落搔搔头,叹口气:“多管闲事吧,真麻烦。”对着壶嘴抿口酒,叫来几个侍仆,把沙滩上不知死活的几个少年背回去。

他对这等事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大惊小怪,只吩咐侍仆好好给这几个人上药,送水送饭。

一连数日平安无事,谁知到了第五日上,半夜时分又听到风铃之声在四层关卡处传来,这一次却是楚绍云最先赶到。刚绕过树影,便见解挽舟跌坐于地。楚绍云没料到是他,不由自主皱皱眉头。解挽舟仍不说话,目光冷淡。他身上穿着岛上弟子给他的粗布袍子,有几处隐隐渗出血迹,想来是鞭伤尚未愈合,奔跑躲闪之中,又裂了开来。

这一次吊在海边铁柱上接受鞭刑的只有这么一个少年,江雪涯仍不出面,却叫霍海生带弟子们将余下的六名新来者全都押到岸边,看着解挽舟受刑,而且还轻笑着说一句:“既然是绍云最先捉到他的,那就绍云来执行吧。”

楚绍云接过弟子递过来的鞭子,走到解挽舟身边。岸上弟子们惮于楚绍云沉默的威严,不敢大声鼓噪,但也不愿走开——看别人受折磨是这岛上最大的消遣。尽皆低声说笑,对着解挽舟指指点点。

楚绍云一鞭下去,解挽舟轻哼一声,登时冷汗如浆,身上旧鞭伤全被打得绽开,当真是痛彻心扉。解挽舟手指紧紧抓住吊着腕子的铁链,指尖捏到发白。他咬住嘴唇,紧紧闭上眼睛,脸上显出又愤懑又羞辱的神情。

岸上的六个少年胆颤股栗噤若寒蝉,有的目光呆滞,有的偏过头不忍再看,一个少年更是吓得低声啜泣起来。

楚绍云知道受鞭刑最怕的就是“慢”字,更何况吊在这里任人围观,只怕这个骄傲的少年心里也受不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想打轻一些也不可能。他沉着脸,一鞭紧似一鞭,如疾风骤雨一般,直打得解挽舟昏了过去也没有停下。堪堪打完六十鞭,一言不发,扔下鞭子转身去血筑向师父复命。

第3章 挽住风前柳

蒋雁落来到岸边时,解挽舟仍被吊在铁柱上。楚绍云自去向师父复命,其他的弟子见没热闹可看,纷纷散去,侍仆得不到命令,竟也不将解挽舟解下来。

少年低垂着头,衣服七零八落,早湿透了,身上皮开肉绽,双腿曳在海水里,偶尔一个海浪打在背上,激得一阵颤抖。

蒋雁落顿了顿,终究抵不过心中那点柔软,摆手叫来两个侍仆,乜着眼睛骂:“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放下来?规矩都忘了?这一个月内要是再弄死一个,你们谁也别想活!滚过去!”侍仆们不敢回嘴,慌忙跑过去将解挽舟拖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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