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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回(3)+番外

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出奇的平静。只有一次,我好想把他抓过来很揍一顿,就象我儿时在里弄里和别的孩子打架一样,在黑色的夜晚,在匡这个地方,老师躲避别人的追杀,很多同学都分散逃走了,后来回合时单单少了颜回,子路守在老师身边,我也是后来才找到老师的,手心里刚刚还是颜回手掌的温度,只是跌了一跤,居然就散了,又不敢大声地喊颜回的名字,失魂落魄地遇到老师,和大家一起等颜回。好几次想再回去找,都被蔫姜死死地捉住。猛一挣脱,他就对老师说:“子贡要回去!”老师还没做声,子路先气势凶凶地瞪着我。只好又坐下,老师是不会让我去的,他会派子路,但子路走了谁来保护老师呢?子路瞪了我,其实心里还是担心颜回,我气自己气急了,就气颜回,怎么就不紧紧抓住我的手?于是很想揍他!后来再想想就觉得好笑了。颜回他不会还手的,只会脸上带着错愕的神情,无辜地看着我,好象他自己错过了什么应该知道的事,等着我来解释一样。

我们边走边等,我已经焦躁得什么也做不了了,蔫姜一直看着我,突然他投过来怜悯的目光,我呆望着他,伸手揉揉眼睛,满手的湿。才知道不知不觉,我流了一脸的泪,顿时满腔的脆弱变本加厉地汩汩流了出来,颜回生死不明,我真的是害怕!终于,尘土中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人,颜回!他来到老师身前,老师说:“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颜回低着头半天,说:“老师没有先去,回怎么敢先死呢!”我一把把他拉过去,还是揍了一拳,他抬起头,脸上有泪,我又搂住了他,我知道,一定是在老师那里他就开始流泪了。他在我的肩上轻轻啜泣,我只觉得心中一份苦涩,又一份甜蜜。

当天晚上,我们找到了可以休息的农社,我和颜回同榻而眠,我抱住他,他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我说:“颜回,我就叫你颜回吗?和别人一样?我不想一样,我叫你颜回、颜渊还是回?你说呢?”

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窗外发白的天色,说:“你不叫我颜回,叫我什么呢?”

他说的对,我不叫他颜回,叫他什么呢?叹着气,摸着他花白的头发,叹着气。颜回睡着了,我还醒着,总觉得有话对他说,看着他的睡颜,我轻轻地说:“山有木兮木有枝。”颜回呼吸好象有些不稳,他是不是又犯病了?我小声叫了他的名字,问他怎么样,一会儿他又好了,想想这几个日夜也够颜回的呛了。我突然想亲亲他,却不敢。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睡着。

在和老师周游的路上,象这样的凶险并不多,更多的是白眼与怠慢。老师说,如果他的学说真的不能实行,就要到海外去,教化蛮族。他说那个时候恐怕只有子路会和他一起。子路听了很高兴,站起来就要去的样子,把老师和大家都逗笑了。我看着颜回的笑脸,突然想到,如果和颜回一起,海外也不会是什么难以忍受的地方。只要和颜回一起。我一生的志愿是什么呢?大的想法不是没有,只是想想就罢,更多的,无时无刻不冒出来的是“和颜回一起”,现在想来,老天厚待了我,它让颜回接近一生的时间和我一起,然后又多给我几十年,让我思念。这几十年,我抓着和颜回有关的一切不放,直到最后一丝牵系,直到我不得不承认颜回是去了。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的孤寂,让我真的盼望能够早一些再见他的笑脸。

就快如愿了。家人忙碌地进出,哭丧着脸,他们当然看不见我嘴角的笑容,虽然我还有一些担心。我老了,不成样子了,颜回一定不会认得。但我认得他,我会找到他,然后告诉他我是子贡。要是他不信,我就要问他,他临死前对我说的话,说他不是仁者是什么意思,他就一定会知道我是子贡。其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永远是我的颜回,我永远是他的子贡。

第3章

一生之中,我有几次想到了死呢?现在我可以说“一生之中”了,因为我感到天命的召唤,我,颜回,就要死去了。老师来看过我,同学们也来了一次又一次,够了,剩下子贡还在这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子贡是很少有这样的神情的,他总是高高昂着头,娴熟地处理事情,礼仪要比我通达得多,走到哪里,都难不住他。上次见他这样的神情是那次老师遇险,他捉着我的手奔跑,突然摔倒,我变成了一个人。那时,我想到了死。后来终究逃出生天,见了老师,见了子贡,很失态地在他身上哭。子贡打了我一拳,我想是我错了,差点害他内疚,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会后悔没有捉紧我的手。后来,朦胧睡去,听见子贡在吟诗经“山有木兮木有枝”,我在心里接道:“心悦君兮君不知。”好象感到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捉住,死里逃生,能够睡去变成了一件幸事。

好象从那以后,死就是我常常想的问题。老师常讲君子与小人的不同,就是没有说死时会怎样。自己想想就明白了,其实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化尘化土。我们走过河边,河水奔腾。老师说:“逝者如斯。”听了老师的话,我突然痴了,逝者如斯,时间、生命就是这样毫不停留地过去。我呢,那时头发就已经斑白了。休息的时候,蔫姜送水给我,我突然开口问他:“如果我死了,您看谁会怀念我?我死后十年,您看谁会记得我?”

他一愣,怕是没有料到我会提到死亡,一个身体不好的人无缘无故说到死,他会觉得不吉利。但是他还是回答了我。他说:“如果您死去了,所有认识您的人都会怀念,如果过了十年,我还是会记得您的,等到连我也不记得您了,孔子和子贡还是会记得您的。”

我抬头看看子贡,蔫姜说得对。子贡也转头看看我,端着我的饭食走过来,我相信子贡是永远记得我的,就象我会永远记得他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象给我送饭的总是子贡,所以有时后竟然看到他肚子就先饿了。有一次告诉他这个奇怪的现象,原想搏他一笑,结果他一脸生气的样子,不过还是给我送饭。后来我就夸饭菜好吃,他的脸色才好些。连续几天,我见到他就说饭好吃,结果一次他看了我半天说:“今天的饭食我还没送呢!”然后叹了口气,笑了。

头发少白的人都会短命,短命的人精神都不够用,精神不好的人自然想不了太多事,子贡也是知道的,所以不和我计较。在陈都的时候,我也糊涂过。明明约好和子贡一起到集市上去的,他办事回来直接在城门等我。我正在院子里想老师早课上所说的问题,蔫姜看到我就跑过来问:“您要留在家里吃饭吗?还是出去和子贡一起?”他的意思是本来没有作我的饭食,要是留下来就说一声,他好再准备。结果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我和子贡有约。等我跑到城门,他又不见踪影,等了一会才见他气喘吁吁地奔来,身上还穿着出访的礼服,很失仪态。看到我,眉毛就立起来。我说:“我来晚了,我忘了约在这里的事。”他先是想发脾气,后来不知怎么又不生气了,笑着说:“颜回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现,搔首踟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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