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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酹山河(95)+番外

凌迟执行了一天,张恩的喉头没有先被挑出。嘶哑的惨叫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回响,一下下刺激着本就面如土色汗流浃背的官员们。到后来,张恩已经叫不出来了,整个人血糊的一样,夹杂着森森的白骨。

林殷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像那些官员一样心惊胆战。狭长的凤目一直盯着张恩身上的血肉被一片片削下,面容平和,若有所思。

皇帝的沉默如巨大的山,压迫着在场诸人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有几个终于受不了昏了过去。一场酷刑,折磨着张恩,也折磨着所有人,直到结束仍是双腿战栗。皇帝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拂拂衣袖,道:“走吧。”众人僵硬着身躯,呆着脸,随之而出。

丁溪若早已被吓傻了,身下失禁,腌臜一片。一个太监上前道:“皇上旨意,丁探花工于楷书,文章花团锦簇,字字珠玑。特命丁探花就今日之事,写个长赋上来,若是写得好了,甚合圣心,或可换回一子一女改入官家为奴。”

丁溪若死人一样直着眼睛,半晌方道:“罪臣……罪臣遵旨。”

丁溪若被赐毒酒是三日之后的事情,他几乎是刚一接过毒酒便迫不及待地喝了下去。那个表面良善实则阴狠的皇帝,已经让他吓断了肝肠,恨不得立刻就死去。

剧痛只是一时,昏迷也只是一时。待丁溪若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在一个脏兮兮的地牢里。旁边守候的太监很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才醒?皇上有旨。”丁溪若下意识地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那个南面而立,一脸冷漠的太监:“赐丁探花自尽是全中唐法度,只此一死难消朕心头之恨,丁探花淫贱放荡,应该有更好的去处。丁探花心思细腻,最会揣测圣心,又怜惜 亲人,必能知朕意何在。”

丁溪若愣愣地看着走进来的数个肮脏不堪的死囚,又看着那太监自怀中摸出的那瓶“媚颜红”,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

林殷没有看那篇珠玑珍玉的长赋,而是淡淡一笑,将它投入火盆之中。取过林见秋寄来的长信,一字一字细细读来。张贵侯在一旁,见皇上时而蹙眉、时而沉吟、时而微笑、时而感叹,到最后忍俊不禁,低声道:“这个小东西,又闯祸。”

原来林见秋只身骑马,竟到了南京。本要好好观赏六朝古都盛世繁华,谁知刚到个酒楼上,便遇到几个官员,聚众喝酒狎妓。

几个人喝得醉意醺醺,左拥右抱,正看到林见秋白衣玉带,飘然而至。那些官员人事不辨,见林见秋剑眉斜挑、星眸红唇、英俊潇洒,嘻嘻哈哈地出言调戏。

林见秋何等样人,一个眼神无礼也要讨回的主儿,哪能放得过他们。索性媚然一笑,坐了过去。那些官员得了兴头,更加放浪形骸肆无忌惮,只觉这个男子艳丽脱俗、世所罕见,把身边一众名妓都比了下去。

官员们正是失魂落魄、心痒难搔之时,忽觉身上奇痒无比。开始并不在意,谁知越来越厉害,无论如何抓挠磨蹭,只是痒入骨髓,痛楚难当。林见秋坐在一旁,束手旁观。直到他们痒得在地上不停滚动,方慢悠悠说了句:“只怕脱了衣服能好些。”

官员们这才知道碰上了硬手,可是朝廷命官当众脱衣赤身,何等大失脸面,踯躅着不肯。林见秋喝了口酒,凉凉地道:“一会毒入肌理,无药可解,死路一条。”几个官员大惊失色,忙脱得赤条条地,果然不痒了。只是几个人赤身裸体,手捂下身,个个脸涨得通红,面色尴尬,惹得躲在一旁看热闹的歌妓伙计们吃吃而笑。

早有手下人飞奔直府衙,禀告南京知府,派兵来将酒楼围个水泄不通。楼上一个官员对林见秋怒道:“你……你侮辱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本要并指点向林见秋面门,忽然想起还要遮丑,手臂抬起一半,慌忙放下,楼中歌妓伙计又是一阵大乐。

楼下官兵冲了上来,为首的官员指着林见秋大喝一声:“给我拿下!”旁边一个裸身官员也自高喊:“快拿衣服来!”几个兵卒看看上司,又看看那官,竟不知该听谁的。

林见秋站起身,一足抬起踏在椅上,从怀中摸出一物,“当”地掷在桌上,道:“奉旨钦差、监察百官,你们谁敢拿我?”

为首的官员上前一看,原来是块金牌,上刻四爪盘龙,一个“安”字灼灼耀眼。他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叩头:“下官拜见安王。”

林见秋初到南京,大展神威,自藩台臬台以下,去顶除服,留职待考,逐个详查。有渎职的贪污的昏暗不清的,一律锁拿入狱。把南京城弄得人仰马翻,个个愁眉苦脸。都知道瑞王林毅主管刑部,是个铁面严苛的人,没想到这个听说用兵如神的九王,管起官来也不含糊,且心细刻薄犹在瑞王之上。

林见秋雷霆手段,却并不莽撞,虽有先斩后奏之权,一次也没用过。无论处置官员还是彻查案件,一律先密折呈上,与林殷商议。两人日日来往书信,竟是议公事多叙私情少。林见秋不在乎这些,升堂议事忙的不亦乐乎。林殷是有心人,总要叮嘱几句:多穿衣服,少喝酒;冰冷之物不许多吃,恐伤肠胃;不吃完饭不许接见官员之类。却一句不说让他回来。

林见秋戏弄朝廷官员,有失体统,没过几天,御史的折子便承到龙案上,林殷笑着留中不发。那御史是个新人,正一门心思为国为民,朝堂之上当众询问皇帝。

林殷深邃的眼眸在这个御史身上转了几转,道:“爱卿,国丧期间聚众狎妓饮酒,该当何罪?”那御史仍未反应过来,道:“如此丧心病狂,理应削职待审。”皇帝微笑道:“正是,削职便已不是官,安王何来戏弄朝廷官员之说?”

皇帝如此狡辩,朝上大臣无不默然,忽然记起先帝那句“你们反了,他也不会反”。尽皆暗自叹气,一遇到安王林湛,无论是刚毅决然的林测,还是如今看似温煦儒雅实则极有主见的林殷,都不免有些莫名其妙。

第84章 何处娇魂瘦影

匆匆一个多月又过去,转眼是平泰二年三月中旬。冬雪早已消融,绒草抽芽枝条吐绿,虽仍带一丝寒意,但冬天时的单调萧索一扫而光。

林见秋似乎性质颇高,刚刚惩治南京一众官员,又跑去山东催促地方官开荒种田,巩固堤坝防春汛。书信写了一封又一封,无非是埋怨腌臜官儿们办事不尽力,一个比一个虚情假意,不如上阵杀敌真刀真枪来得痛快。林殷见他字里行间颇为不耐,已开始对官场上阿谀逢迎那一套感到厌烦。心里不由好笑,却不相劝,只说吏治是水磨功夫,哪能一日一夜便奏效?温语抚慰了半晌,话头一转,似乎无意中提起春季已至,正是兔走狐奔鹰飞燕舞之时,自己政事之余,要和瑞王应长歌骑马狩猎、踏青赏春云云。

林毅进了慎德堂,便见兄长林殷正忙着给九叔回信。听到他的脚步声,也不及抬头,只摆摆左手,示意免跪。等了半晌,林殷方写罢回信,又想了想,亲自到院中拈下数朵嫩黄的迎春花,同书信一同放入密匣之中,这才派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