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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酹山河(94)+番外

林见秋低声道:“罪臣谢主隆恩。”叩头行礼而起。两个侍卫上前磕了头,躬身侍立。林见秋拖着长长的步子,缓缓向前走去。

林殷仰头看天,忽然说了句:“平安,你恨我么?”

林见秋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露出无限倦怠之意:“不是。我只是,太累了。”林殷无话可说,看着林见秋一步一步渐渐走远,终于被漫天的雪花遮住,再也看不见。

张贵走上前皱眉道:“万岁爷,宗人府那里冷得很,九王爷……”林殷摆手打断他的话,道:“让高宝去服侍,缺什么少什么报上来一样一样配齐。”叹了口气,道:“我不会让他在那里待很久的。”

果然没有很久,不过三日之后,陷害安王一案即审理完毕。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会审结果,为林湛平反,恢复安王封号。张恩丁溪若实为主谋,待刑部定罪后关押。张恩本是掌印大太监,除了年前缩减的二十四内府衙门,还有负责京城百官监察的大内厂,因参与诬陷之事一并撤消。自此,中唐建国以来,内宦外官并驾齐驱权柄各半的局面被打破,宫内太监除了身从奴役,服侍宫廷,再无任何实权。

林殷罢了朝,亲自去宗人府接林见秋,却见看守的官员几步奔来,道:“皇上,安王已经走了。”林殷一凛,道:“走了?什么时候?”官员道:“诏谕一下来就走了,还说若是皇上亲自来,就令微臣告诉皇上,他出去散散心,这里太憋闷。”

林殷蹙眉沉吟了一阵,转头对张贵道:“传朕的旨意,命安王林湛兼钦差大臣,代朕巡视地方事务,如朕亲临,有先斩后奏之权,任何地方官员不得妄加干涉。令翰林学士草诏吧。”

宫门外,大雪一连下了数日,好不容易止住,太阳冒出头来。连阳光都是懒洋洋地无甚力度,映着地上皑皑的白雪,倒也通亮耀眼。

林见秋骑着“藏夜”,得胜钩上挂着银枪,星一般的双眸默默地遥望那巍峨庄严的禁城。一团雪花自树上震落,被风吹散了,扑打在林见秋胸前。他长吸口气,拨转马头,扬鞭纵马,直奔南去。

宫门内,林殷对候在一旁的欧得海道:“派五十个侍卫,日夜守护安王,吃穿用度,待人接物,事无巨细,一律写密折上报。”张贵道:“用不用暗中保护?”林殷摇头,道:“不必,朕就是要让他知道。”欧得海见皇帝无话,躬身下去布置。

林殷白皙修长的手指,慢慢划过铺在龙案上的《御辇图》。至南、至北、至东、至西,这个天下都是我的,平安,你又能跑去哪里?

第83章 云万叠、寸心远

伪造罪证诬陷亲王,这罪名着实不小,林殷却不想就此放过张恩丁溪若二人。不过数日便有人奏本呈上,状告丁溪若修建德源殿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去大内厂搜查的人又发现密室中张恩与外官勾结,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的密信……林殷撒下一年多的网,终于全部收拢而起。

升殿议事之时,刑部侍郎孙予全向皇帝禀告结案事宜。皇帝登基之初,便有言在先,要施仁政罢酷吏。这是平泰年第一场大案,几个参与断案的官员聚头商议,既要维护法纪,又怕扰了皇帝以宽为政的大局,费了番心思。将张恩定为腰斩,丁溪若定为斩立决。

这已经定得重了,众官员本意是给皇帝加恩的余地,比如改为斩立决和斩监侯,这样可显皇帝仁慈之心,正与皇帝所施德政相符。

林殷默默听了禀报,一时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在龙案后来回踱了几步。众官员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帝,看他抬起头来,悠悠地叹了口气,道:“张恩是先帝身旁旧人,服侍先帝二十余年,说起来,朕还是他看着长大的,情分非比寻常。”林殷不胜唏嘘,语气似乎有些哽咽。

他顿了顿,慢慢扫视下面鹄立的臣子,声音不徐不疾:“可也正因如此,更让朕伤心。先帝待他如何?朕待他如何?若他有半点良心,自该更加恪己守德、忠心恭侍。可他呢?恃宠而骄,罔顾法纪,诋毁先帝名声。他是个什么?不过是宫里阉人,一个奴才,勾结外臣干涉朝局,卖官鬻爵收受贿赂,仗着些许皇帝恩德,居然作威作福,欺上瞒下!”

林殷冷冷的目光扫过众官员,看着他们一个个低下头去:“朕以宽为政乃是顺民心应天意、固邦宁家,有些人就势起了龌龊心思,以为朕是沽名钓誉懦弱可欺之主。今天朕告诉你们,施仁政并不等于姑息养奸,罢酷吏不是给你们机会以法施恩叼买人心!”

听了这话,几个主审官站不住,个个跪了下来,冷汗涔涔。林殷面无表情,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可以说得上平缓,但却字字刺肝诛心:“朕早听说,很多官员居然拜这个阉人为义父,甚至建造生祠,年节进贡。地方官员和这里诸位只怕人数不少吧?你们也是自幼秉承庭训、熟读经史之人,礼义廉耻四个字还没忘吧?怎么就能做出此等不顾脸面,寡廉鲜耻之事?你们扪心自问,若是忠心报君,实心为公,尽心做事,如何需要如此讨好一个阉奴?!”

众官员尽皆跪下叩头,战战兢兢地道:“皇上。”林殷做太子便参与朝政,一向温文尔雅,登基之后也是和颜悦色。谁料想这样一个沉稳温和之人,发作起来竟如此可怕。先帝林测脾气暴躁,生气之时也是声严色厉,但却不及这个年轻的皇帝严峻犀利,直指人心。

林殷慢慢坐回龙椅,道:“这次严惩的虽是张恩一人,但却要为子孙后代做个榜样。断了你们内外勾结,左右朝局的念想。传朕的旨意,张恩罔顾圣恩,败坏帝德,罪大恶极,判凌迟。”

这实际上就是加重了三法司断案的刑罚,弄得几个主审官个个大失脸面,张恩并非十恶不赦,凌迟实在过了些。但这时如果为张恩说情,便是“内外勾结”“姑息养奸”。谁敢触这个霉头?皇帝一面说要宽仁为政,一面又加重刑罚,到底是怎样?官员们面面相觑。林殷看出他们心中所想,道:“这次只是以儆效尤,无可奈何而为之。朕岂是出尔反尔、朝令夕改之君?自即日起,中唐废除凌迟之刑,所有凌迟罪犯改判腰斩。”

众官员皆是一震,齐齐高声道:“皇上英明。”

林殷顿了顿,道:“至于丁溪若,品秩低微,毫无建树,居然能一跃而起,连升数极。靠的是什么?无非宠颜媚上、妖言惑主。他是从犯,又是朝廷官员,朕给他留些体面,赐自尽吧。所有家眷入贱籍,尽皆押送边关为军奴。”

案子就这样结了。数日之后执行凌迟之刑,皇帝说这是在警戒大臣,而非平民。于是当日西市菜市口封道闭户,百姓不得私自出门。皇帝及朝中四品以上大臣端坐在监斩庐内观刑,宫中四品以上太监跪在地上观刑。又特地自监狱提出丁溪若,让他跪在一旁清清楚楚看着舅舅怎么被寸磔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