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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92)

玉王府的高枝儿他攀过一次,便也不怕恬不知耻再攀一次。倪尚卿极不显彰地动了动唇,似生出一笑道,在朝在野,总有那么些顽固脑袋不知消停,非打着前朝太子的名号惹是生非。蛇虫鼠豕虽不足惧,终是叫人恼得很。既然克公子亦是少林弟子,何不将你那打小的相识与你的万里鹏程一同带回京来?持了一把谷粒儿逗弄着手里的鸟儿,老者泛着些许笑容的清癯面庞,如同自家叔伯那般慈眉善目,“活着回京自是好的,但若刀枪无眼不慎故去,那也无妨——小克啊,你瞧瞧,你瞧瞧!这鸟儿,刚进笼子的时候还绝食儿地跟我闹,关得久了,可不就学乖了。”

克郦安埋头称是,心里不免暗叹,这父子二人果是一脉相承!寻常百姓只道玉王爷待人宽和,用情至笃。惟因悼念亡妻便抛官弃爵,萍踪浪迹十数年,殊不知他的阴沉谨慎更甚小王爷。虽对这帝冕眈眈虎视已久,却顾左瞻右不敢篡夺。少林古刹,武林正宗,若非太子兵败匿于嵩山,何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出兵强犯。而今费帝日渐老聩,太子大势已去,褓中的乳臭皇子更不足为虑。只消拥立灵王回京为帝,狭天子以令诸侯,他仍旧是那个“待人宽和,用情至笃”的玉王爷,担下作乱恶名、为后世唾骂的不过是那个外人口中的野种。

翻脸不认,撇得干干净净。

好高明,好狠毒!

无论是逢场作戏还是各取所需,到底一场交情。裴少劼深知克郦安诡欺多疑,已觉言多有失,不由得蹙紧了眉头。正寻思着出言辩驳,一抬眼,望见一个白衣身影从远处而来。风过树响,裴少劼难耐惊喜,当即唤了一声,季米!

白衣人虽未名扬天下,身负的黑刃剑却早已闻於武林。

“季少侠此番前来,有何赐教?”白眉老僧开口相问。

“太子举兵攻塞,樊凉国破民亡。”季米面色淡然,顿下一顿道,“此仇不报,身为樊凉男儿,季某无颜立足天地间。”

“宋长溥愿助少侠一臂之力。”一个王府死士只道眼前的俊俏少年是灵王的相好,面露狎昵,笑着伸手搭向他的肩膀。五指尚未触及,抬手一式“咫尺人孤另”,黑色剑锋直削而去,便见那宋长溥的一截手臂飞入当空,顿时血喷如注,跌地痛嚎不止。季米侧过蓝眸,冷冷扫了一眼华服青年,生硬口吻不得转圜,“我要杀的人,不容旁人插手。”

扬手阻了手下的聒噪,酌思少顷,克郦安对季米抱拳赔笑道,“克某本有心相助,不过季少侠剑术无双,独行天下,杀人一如弹指挥袖,何须旁人多此一举?就暂容克某作壁上观了。”

本衍目视白衣少年良久,终是摇头长叹,“老衲恳请少侠三思。”

“大师,今日这少林季某非闯不可。”白衣少年素手执剑,单膝跪地,作下一番大礼后仰脸迎上坚定目光,一字一顿,“拦我者,剑下不留。”

“你这羌人好大胆子,少林岂容撒野?!”少林弟子摆下阵势齐喝出声,划棍如一,劈头袭向来人。一时棍风如扫,绵绵不绝。倘若单打独斗,季米的武功定在这些僧人之上,然而少林棍阵却妙在幻化无形,能攻能守,无懈可击。当吟吃不住当头重压,稍一回软,数十铁棍便直打在季米身上。仿是肋骨被一刹击得粉碎,剧痛之感袭入肺腑。白衣少年猛然挣脱,凌空旋身,落地后平静地抬袖擦去唇边血沫。

立直,举剑,再闯。

四面楚歌之下,一剑寒光在手,黑发傲然飘飞。剑眸中不死不休的决绝,全不像是假的。

始终牢牢握拳于一旁的裴少劼终忍不住大喝出声,“季米,你寻死吗?!”

本以为简季二人同出同入,不离不弃。见季米招招式式置死生于度外仍无人现身相援,克郦安也不禁皱眉苦思:莫非简森真的不在少林?忽闻身后一阵如雷大笑——一个方颚男子,朗眉皓目魁伟不凡,正领着百十号男女奔杀而来。

天边浓烟若滚,熊熊火光映遍山林。

原是季米,抬眼见得天中黑云滚动,料是暴雨须臾而至,便以当吟之利,劈石纵火。胡安、狄未德等人本在山下聚众商议,眼见山寺火光滔天,顿知情势不妙,也不待作下周密部署便一众涌上山来。轻功利索之人先行赶来支援,身后声嚣鼎沸,愈传愈近,亦知随者不少。

可曾知道,此番插手相助太子,于季米而言实不亚于生生施剐。

黄土盖尸,倒还痛快。

一生避繁就简率性而为,偏生甘愿为这一人颇费周章。

一个死士凑上身来,至执扇青年耳边低语几句。克郦安将眉拧紧,心道:而今腹背受敌,若再携王府死士硬闯,折损难计,恐怕不好交代。简森既不在少林,擒拿太子一事便犯不上自己动手。当下化虎为猫变了颜色,讪讪笑道,“既然众义士齐聚少林,弟子就不在此多作叨扰了。只不过,少室山下早已势成压卵万弩待发,还望方丈与众位师兄弟量力而行。”对左右叱了一声,走!

克郦安率众离去,少林僧人见不少门下弟子为当吟剑气所伤,只拦着季米要作为难。忽见一片如晦烟尘中走来一个俊雅青年,一双眼眸微微泛起浅浅沦漪。似是笑意晏晏,又似心有戚戚。夕阳涣然下沉,将他落在地上的孤茕身影晕得愈加修长。

那些从未见过前朝太子的人不由怔然失语。自称灵王的裴尚书自是年少英俊一表人物,然则眉山瞳海,豁然宽广。到底是,名不虚传,盖世无双。

“殿下!”

“师兄!”

简森淡淡一笑,伸手拍了拍小师弟行尘的肩膀,便侧过眼眸望向季米。两人的目光匆促地打了个触,继而彼此避开很远。白衣少年独坐于寺门之外,一手握剑抵地,一手撑于膝上,冷淡目光笔直向前,终点不知何处。濛濛雨雾之下,黑发服顺贴面,愈见肤白清妙。将七窍玄铁剑递还于裴少劼,嘴唇勉强而艰难地动了动,声音听来些许疲倦嘶哑,“剑断了,对不住。”

“简森,他……许是伤了。”见得季米目不旁顾,裴少劼将眉头蹙紧,似诘似叹道,“暴雨将至,你何不邀他入寺暂避?”

听得裴少劼一言,众僧皆已横棍胸前,怒目金刚,誓不肯让此人跨入寺门。

罢了。太子身边,何人不曾系负樊人性命,手沾樊人鲜血?不共戴天,怎可同檐。

简森又别过头去看了看季米。隔着一匹绒霞,与那身白衣静立对峙。望眼欲穿。

一方欲言又止后掉头进寺,道了一声,随他。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少林寺的地理位置——

作者仔细询问过浏览过少林的朋友和查阅过网上资料后发现:作者一直认为的少林居于少室山腰是错的!这天下第一古刹,分明居于少室山脚,密林之中。

可是,一旦较真,这样全文的改动就会很大。当然,我也可以改动文中这个寺庙的名字,譬如【老林寺】【少河寺】,这样我爱让它长在哪里它就得长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