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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50)

引剑高歌,把袂共饮;去留在我,好不逍遥!

还有,马上白衣人。

夫复何求。

那个地方,便是漠北诸国的咽喉重塞。

那个地方,名唤樊凉。

第32章

“若殿下不让老臣聊表臣子之心,老臣宁愿长跪不起。”我怕郝阁老将那一把老骨头跪散了架,只得答应去相府住些时日。山珍海味自不必言,几乎要将我吃胖。我虽不愿天天跟着倪珂在王府吃斋念佛,也不愿在相府白吃不干尽养膘。何况郝阁老三句未够,便要提及我那作了古的父皇,老泪纵横,“精忠报国”的褶子打了满脸。想来想去还是搬回芣苡楼自在。再怎么说,如花美眷也比糟老头子养眼。

玉王府每日派人来送药,可我再没见到他。

有时觉得,倪珂便如那蜜沾刀刃,近之有就戮之患,远之又颇割舍不下。

听说他病得不轻,玉王府连月来闭门谢客。除去那些前朝旧臣蠢蠢欲动,日日去相府报道,京中倾轧勾斗、暗流汹涌的局势似乎也随小王爷的一病不起稍缓了几分。表面看来,此时的朝堂君臣同心,只待开春挥师北伐。担念在心间徘徊多时,最终想起随左相出府那日我对他说:“王爷画地为牢邀我同住,简某心领了。”

许是说得重了。

“哟!这位公子好俊的相貌!”若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独苗的费铎便像集了天地之灵于一身,皓朗双眸、入鬓重眉,面如陡峭山壁一般英挺犀利,神情倨傲不怒自威。明黄的衬袍、皂黑的官靴,昂首挺胸一进得芣苡楼,端的是弹眼落睛引人注目。湘女目不转睛盯了费铎半晌,斜过眼梢对我一瞟,意思了然:你的朋友都比你有人样!

“美人如玉、莺燕相围,宫外如此逍遥自在,难怪皇兄不愿随我入宫了。”费铎撩开湘女不知轻重来勾搭自己的手,面上的笑容尚算温和,寡漠的神色里已生出了“避之若浼”的意思。“红娘擅画、湘女擅舞。而这位十指娉婷的解语花,应当就是皇兄的红颜知己花半坼了。”弦内之音是我身边三位名动京师、直叫一票王孙公子魂牵梦绕的画舫娇娘,他从头至尾却只正眼看了我一人。

“我昨个儿上街,见了一桩奇闻。端的太子爷也在,便说来给你们开眼。”芣苡楼的姑娘中湘女最为恨嫁,却也最为佻薄放浪、尖牙利嘴。当年我扮戏子,全赖于红娘的一双巧手。谁知妆才上了一半,湘女就啐我:瞧你这样子多难看啊!最后非往我怀里揣进一把珠扇:遮一遮吧遮一遮,你这人也就一双眼睛好看些!她被费铎轻轻推开也不羞恼,扭腰提胯手舞足蹈地说了起来:“有此二人,出门撞鬼,互生口角打将起来。一个是杀猪卖肉的屠户,八尺有余,只手也可扛鼎屠牛;另一个是屡试不中的秀才,六尺不足,胳膊如柴腰如蒲柳。你们猜胜负如何?”

“自然是屠户胜了。”一众丫头齐声附和。

“这岔子事儿奇就奇在这里,先里确是屠户占得上风,打得那秀才满脸锦绣,红的靛的五色俱全。谁知秀才挨打不过,解开发带,拿头死命朝那屠户一磕,竟生生将一八尺壮汉给磕死了!”

“湘女,你莫胡言!一个身如莽牛的壮汉子,如何能让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给一下磕死了?”红娘一惊一乍地问。

“这年头插上鸡毛就充雁的腌臜玩意儿可不少!前几日我接了一个镖头,瞅他身高马大一身膘,结果外强中干,[入肉]不了三寸就睡死过去,还不如点根蜡烛来得痛快——”我咳了几声,湘女吊梢的凤眼一荡,又说,“你们不知,那秀才一件灰布开襟袍又酸又臭,当真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看邻里屠户有钱有粮,便偶尔偷些碎肉打打牙祭,倒也未存歹心。可那屠户死咬不放,见他一回便打一回。那秀才饿得前胸贴后背,又被打得七荤加八素,自然豁出命去殊死相搏。这叫破瓦敢碰瓷器活儿!”末了她左看右觑,一屁股坐于地上,入戏颇深地蹬腿大哭起来,将一个落魄书生犯事儿后闹啼啼的失态模样演得惟妙惟肖。“我若也如你这般有钱买粮、有衣蔽体、有娇妻孺子、还有闲情娶一房小,也犯不上作奸犯科。相反还愿与你缔结邻里之欢,恭恭敬敬叫你一声‘兄长’……”

“湘女姑娘,莫要闹了,起身吧。”费铎微微一笑,朝坐地撒泼的湘女递出了手掌。“有人借你之口说的,我听明白了。”

隆冬腊八,长安落尽繁华。费铎难得出宫,便要我随他一游。

“皇兄在相府住得还惯吗?”我们并肩而行,他目不看我,自问自答,“我原以为皇兄打算醉卧东山耕南野、一生逍遥快活,怎料还是回了京来。皇兄这一回京不打紧,以左相为首的前朝仕子们便如秋虫回春,心不安分了。”

“殿下,今日好气色!”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妪见我走近,驻下卖鞋的担子。

“大娘气色也好。若是大娘云英未嫁,皇城内外哪儿还有坐得住的男儿汉!”

“殿下何日继位,可别忘了接我去当皇后呀!”老妪咧嘴一笑,冲我挥了挥手。我与费铎同行一路,只言片语之间,时时会被这般善意的问候打断。

“时至今日,京师里的百姓仍念念不忘皇兄灾年相助,迫我父皇开仓赈民。”

我看了费铎一眼,只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多了,难保不让人疑心是‘有心为之’。”费铎转过话锋,“听说我的手下裴少颉为了半坼姑娘,屡向皇兄寻事?”

想到那个年少轻狂血性方刚的裴少颉,不免会心一笑:“我久未见到裴大人了。”

“那个裴少颉,屡屡借酒使性,惹出要我善后的是非来。我再三命他戒骄戒躁修身养性,他面上应承得爽快,没几日便又旧疾复发。可近些日子,他竟研文习武闭门不出裴府。”费铎顿了顿道,“他不惧我太子之威,倒对你言听计从。这世上能让裴少颉心服口服认一声输的,除却皇兄,别无二人。”

“裴大人嘴上不说,心里对你这太子可是敬若天神的。”

“皇兄反对出兵却不与小弟直言,这是为何?须知我对皇兄,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细溯起来,纵是你我年少之时,皇兄也始终不肯与人肺腑相见。时时拒人一尺、处处留有余地,难道对小王爷也是如此?”他微微仰头,似是恍然大悟地说,“倪珂亦是先朝遗胄,不仅与皇兄连枝而生,你二人间的羁绊更是一言难尽、非比寻常。”

“你们皆为我的手足,并无孰轻孰重之分。”话已至此。除却勉强招架,仅有一声长叹徒然存于我心。

“但愿皇兄能长记今日之言。”别过眼眸,浅浅笑道,“葵儿也劝我毋要兴兵北伐。她说漠北诸国屡扰我境,实乃他们田亩萧疏有马无粮。若我们遣使出塞,先以粮易马助其过冬;再授以桑耕之技,安其居乐其业,则兵灾自消匪祸自弥。此一来可彰显我朝恩威,化干戈为玉帛;二来更可免生灵于涂炭,救百姓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