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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44)

“圣上是何时病的,而那些京官之后如何反应,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将你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皆说于我听。记得,品阶愈高,须想得说得愈加详尽。”甭看这些京官平日里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一旦扒光了裤子,全是张嘴兜不住下巴的禽兽。要寻一个听八卦的地儿,非酒楼茶肆莫属,然要打探正经消息,窑姐儿可不输克格勃。

听得她缓缓道来,一件一桩那样详尽,忽觉心里有些不忍。“半坼,假使有好的人家……”恰才红娘湘女悄悄与我说,几个月前有个京官想要续弦,对那足以将人醉入酩酊的琴音一闻倾心,有意替半坼赎身。却被一句“不舍与相处多年的姐妹分别”为由,给推脱了。

“半坼已经嫁了。”她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柳眉微皱,轻轻一言便断了余下的话。

稍稍一愣,这个不美的女子,定神看我的情态总是美得如此惊人。我轻咳了几声,淡淡一笑道,“你嫁错人了。”

“娶不娶是他的事,半坼只当自己嫁了。”

“可惜他情有独钟,没这个福分。”摇了摇头,又咳了几声。

“好一个‘情有独钟’!”半坼笑意明朗,只道,“可不像你这浪荡子能说出的话来。”

“方才湘女所言,那个更有可能母仪天下的女人,是谁?”我存心岔开话题,却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惊得险些落下床!

“还能有谁?既是朝中首辅郝阁老的掌上明珠,也是‘笑倾天下’小王爷即将过门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红色的云霭含带着露珠飘在天上,有两个像白玉那般无暇的少儿郎。

田父和樵夫看见他们,都弃下了手里的农活;浣纱的女子和汲水的姑娘看见他们,赶忙悄悄梳头打扮。

无论少年走到哪里都有人邀请他们留下来,人们争相围观,空置了自己的家。一声一声地问,你们是不是从天上来的啊?

一个少年说,我是打那条山野小道上来的;一个少年不说话,只在马上笑。

两个少年是来踏春游玩的。因为花开正闹,还未凋谢,弹琴的兴致也高,琴音仿佛格外美好。

如果永远都是少年的模样,如果这一生都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啊!

(一个少年说)可是我身上有千重枷锁千重惆怅千重江山啊,(另一个少年说)为什么不能喝酒一斛长醉一场逍遥一世呢?

(一个少年说)有朝一日,若是我们因此分别了,当怎么办?

(另一个少年说)我的心自然会像伯劳一样,飞回来看你的。

第28章

今夜的玉王府,便是将多一个人的玉王府。

新郎一身绝艳的红绸,面若桃花,犹似少年。眼见堂下高朋满座,却迟迟不迎那红顶轿子入门。

克郦安站于他的身旁,轻声规劝,“王爷,莫再等了,再等吉时便过了。”

倪珂淡淡地回了身边人,“故人不在,何来‘吉时’?”

“卑职早几日潜人往湖州接了老王爷,可老王爷他……有事脱不开身……”

“这门亲事本就是他的意思,我知道他不会来。”

“那王爷等的是……”

“我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便只是朋友,也该来讨一杯喜酒。”倪珂黯黯一笑,道,“果然还是我……想得多了。”

克郦安心思玲珑,一向擅于揣摩小王爷的心意。听他一言,便扬声让人迎进了新娘。

兴许是久待闺中羞怯得极了,郝阁老的独女郝玉菡在左右丫鬟的搀扶下,莲步一移一颤,走得跌跌撞撞。不想脚下不曾踏稳,竟一下伏身栽倒。喜帕也随之一同掉了地,露出新娘子一张妆扮得一丝不苟的脸。

惋惜、奚落、痛心疾首、幸灾乐祸,千人抱千心,却都难掩其口。一时语声四起,满座哗然。谁又能想到,“笑倾天下”小王爷的妻子,居然是个歪鼻斜眼的丑妇!

郝玉菡自小养于深闺,从未出门见人。全然不谙世事的她,哪里见过这等噪杂不堪的场面!只觉周遭的每一声笑每一句话都像一口唾沫啐在了自己脸上,竟如同十岁女童一般捶胸顿足,当场伏地大哭。

“你闹什么?”倪珂走向她,站在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面前。

“我……我要回家。”早听府里的丫鬟说自己要嫁的是这世上最标致的人,新娘子郝玉菡将视线抬起,隔着凤冠的珠饰,痴痴仰望着自己从未谋面的夫君——虽一步相隔,却远甚天边。

“今日起,玉王府便是你的家,你还要回去哪里?”

“我……我配不上你……你休了我吧……”新娘子抽抽答答,依旧哭个不止。

周遭的喧杂沸腾不息,仿佛恨不能小王爷当即休妻而去。倪珂无言片刻,忽而将手伸向了身侧的克郦安,道了一声,“匕首。”

手起刃光现。所有人都真切地看见,一束蜜色的头发飘过郝玉菡那张难以入目的脸,落在了地上。

他直视自己的妻子,但说:“断发合髻,永结同心。”

见此情景,堂上宾客皆不知该惋该叹,徒是唏嘘不已。李夏将郝玉菡的喜帕重新盖上,搀她进了内堂。

倪珂重回主位,侧眸看向克郦安,倏尔一笑道,“小克,明朝那位大足皇后姓得甚么,我倒一时想不起来。”

颇擅察言观色的克郦安自然心领神会。只见他托着酒盅起身,对窃窃私语的一众文武扬声而道:“明太祖的皇后马氏亦非以貌美著称,然则德言咸备,贤慈昭彰,堪称天下女子的典范!今日王爷娶妻,庶几近之。何不让我们共敬王爷——好合百年,晖丽社稷!”

此言一出,又是举座皆惊。太子大婚不过月余,小王爷挑此日子成亲,已是犯忌。而今更以帝王自比,灭族亦不为过。众官面面相觑,左右为难,全然不知该当何言。

“小王以茶代酒,敬各位在座的叔伯前辈。”一抹浅笑绽在了他的丹砂唇上,捧起茶盏。碧绿葱茏的一双眼眸,渐次扫视众人。

“敬王爷!”众口一词,举杯尽饮。唯有一个名叫裴少颉的青年但举杯不饮酒,面色凝厉浑身打颤。自持少顷,竟起身而去。茶盏半掩脸,那双绿眸却始终看着离去之人的背影,直至不见于朦朦夜色。

“苏伯容我直言,只怕你是活不过明年开春了。”红绸一身的新郎不在花烛摇晃的洞房里,倒坐在了一个素净的屋子内,凝视榻上的一个苍髯老人。老人面色朽黄如蜡,唇角溢着星星白沫。形如枯灯,似将灭在旦夕。

“老奴自知身子一日不过一日,实是想在临行前,得见王爷登极。”

“方才我借机相试,满堂文武或胁肩谄笑或眦裂发指,可谓立场自分。那些人能收为我用当是最好,若不能用,也只好除了。”倪珂顿了顿,想起席上那甩袖而去的青年,反倒出自内心生了一笑,“工部侍郎裴少颉不愧是太子倚重的心腹,能文善武,意气激昂,才不过比汜哥儿大了几个月。我过几日便遣人上折子,工部尚书一职悬空已久,姑且由他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