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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114)

“你这贱婢竟敢伤了陛下!你这贱婢找死——”小太监见状立马尖着嗓子骂出,甚至挥手要打——突然又似发瘟的鸡被掐住了脖子,他支支吾吾冒出几个怪音节,随即讪脸笑道,“国、国公……奴才见过国公……”

“你终是来了……”杞昭循着来人方向仰起了脸,阴狠凶戾的眼神复又归于懵懂纯真。良久的对视之后,他唇边浮了个凄然的笑道,“你若再不来,朕该疯了……”

温商尧轻轻咳着,慢慢走至少年身前。随即跪下身,将他整个拥入怀里。两臂收得极紧,他低下脸去,连绵的亲吻覆落他的额前眉间,听见他如个孩子般的哭声。

“你在,朕就好。”

第85章 要休且待青山烂(下)

(登徒子做痴科,唱)谁家娘子窈窕,瓠齿酥乳蛮腰。娇眼暗抛好风骚,檀嘴一呶我魂儿也消……

又至秋寒寂寥时刻,皇苑之中群芳谢尽,唯有那自励高洁的菊还抱着残香犹守枝头,金灿灿一片傲岸挺立于泠泠秋风,净雅幽香盈于一方天地。少年天子于后宫点了一块临湖的地界算作戏园,又命人精心布置了一个笙喧鼓沸的戏台。请来一个名噪大江南北的梨园班子,数月来好生养在宫里。因由温商尧迟迟不肯入宫,始终未能派上这些人的用场,今个夜里总算得以如愿。

面前摆置了凉果薄酒,君臣二人虽同坐台下,赏戏之余倒也不忘商讨军国大事。少年天子不视台上,只缠结着目光望于身边人,拧蹙着眉心道:“朕不过募了些女童收容宫里,区区之事何足惹来百姓非议?那些异动的暴民定是早存祸心,趁诸王异变之机寻得借口一并生事罢了。”

岂知温商尧反倒摇了摇头,微笑道,“今儿只看戏,不谈别的。”

一个是纤秾合度的娇艳美人,一个是平金绣花的粉面公子,生旦二人模样都俊极,扮得是登徒子调戏良家民女一折。台上的美人娇容含怒,叱罢这媟亵公子“厚皮色胆赖骨”,便自提着佛青色儿的裙角下了台去。早是馋涎欲滴的登徒浪儿本欲蹴步去追,又见一个模样猥陋的村妪上得台来,连声高呼将其唤住。

(登徒子云)敢问妈妈,那可是临凡的仙女儿又要飞升?

(村妪云)休怪老身拿眼来乜,官人你也想,哪儿来的仙女儿是这般鹑衣麻鞋的穷模样?

(登徒子做大喜科,云)好妈妈快说与我听,那娇滴滴的美人儿姓何名谁,可有男人?

(村妪云)姓何名谁是不知道,只知她嫁了村里的何老实,方圆百里都叫她“何娘子”。这娘子与她男人原也恩睦,可惜年轻轻的遭了天妒,迄今寡居了有些年头。

(登徒子做哭科,云)她大义凛然守贞心,厉色严词将我骂。呼不近,唤不来,活似鱼腥在西猫在东,日思夜惦尝不着!若不能将这美人儿金屋藏,我……我渴不茶,饥不饭,宁把魂儿断!

(村妪云)官人你也莫佯风诈冒,老身可瞧这事儿大有余地!这娘子明似节妇实乃淫娃,多半是抹不开脸子假正经,怕旁人戳她骨头哩!若官人当真有心,待老身前去撩拨,定教她乱腾腾地起春心,与官人咂嘴儿弄欢成配偶!

杞昭偷偷朝身旁男子睃去一眼,却见他仍目不旁视地认真赏析。仅有一缕倦怠又温存的笑意浮于苍白瘦削的脸颊之上,委实好看得教人心惊。

温商尧虽知道少年不时掉过脸来相看,倒也不以目光回望他去,只淡淡浮了个笑道:“陛下可是指桑骂槐,暗指温某假作正经?”

“你知道便好。”没来由地红了红脸,少年天子又道,“你若知错即改,朕也大可既往不咎。”

温商尧并不接过对方话锋,轻咳数声,复又饶有兴味地凝神赏戏。

那村妪收得大把财帛,果然费心费力周旋生旦二人之间。连煽带骗往来几番,起初还舌剑唇枪不肯俯就的何娘子,这会儿已与那白面公子对视朦胧,你睃我看间互相勾挑不已。

(登徒子云)好姐姐!好浪儿!好亲亲!我心疼你箪瓢陋巷孤身难处,你便也可怜我,疼疼我!思你思如身煨炭火,念你念得舌头都磨破。且容我先呷一口你嘴上的香蜜,再将旗枪高竖,粉臀轻摇,与你衾内交战五百回合!

(何娘子云)你这人好没廉耻,怎生这般猴急火燎!也不怕教人看见,把你送入油锅,拆骨烙皮!

(登徒子做狎笑科,云)谁人敢多言语?看我掴他则个。姐姐这门户久不开,想来也急着为人捣。我这裤头里硬梆梆一截烧火棍儿,管教你水津津地淫液流……

许是以人代入眼前情景,温商尧不禁大笑起来。更因大笑而连咳不止,好一阵子才平复了喘息,即扶额摇头道,“这词……太淫了……”

新科榜眼吴津饶是遵从皇帝意思,这戏文的一词一字全不顾分寸工整,只管往艳里遣用。这折戏写成了后,少年天子总盼着与自己的情人并肩同赏,于是也只粗粗扫过一眼,并未连头到尾地通篇览过。而今一见台上的生旦青衫水袖,彩墨俊扮,将这极尽情欲灼热的戏词时唱时念白,十足堪比面上挨了狠狠一刮。一张脸恰也变得脂粉未匀般半红半白,他不自在地往旁处挪避眼眸,小声狡赖道:“都是那吴津胡闹,待朕去治他‘淫狎不敬’之罪!”

“淫也有淫得好,”温商尧便又笑,浅勾轻挑的唇角间生出些许不羁的意韵,“男儿本当飒爽,兴之所起,情之所至,何苦扭捏遮掩?”殊不知说人还是述己。

然而这折戏到底是没赏完。

本就病得厉害,方才斟饮了一斝,便如醉意深浓倦得紧了。少年天子于是遣人将他扶去清心殿歇下。

金炉吐烟,宫灯浮彩,温商尧阖眼睡在天子榻上,气息奄奄浑似全无。杞昭唤宫婢取来了湿了水的帕子,摆手道,“你们下去,朕来就好。”亲自为其轻拭额头。瞧见他发白体瘦,憔悴病容一日甚于一日,只觉万箭破腑穿心般疼,不由暗自责怪:何苦非要与他怄气争胜?这动手剜他一刀的疼,分明甚过剜向自己十刀百刀。

自解了衣襟,枕着他的胸口也躺了下。萦绕周身的药草气息实是说不上来的亲昵好闻,少年天子将脸往情人怀里钻埋了紧些,轻轻念出,“朕哪里是传你来陪王侍驾,朕不过想陪着你,伴着你……”

忽听见那个温软含笑的男子声音道:“倒是臣料错了,还以为陛下唤臣前来,赏戏为辅,扮戏是真。”

“朕倒是想。一怕你身子受不住,”杞昭倒也坦白,稍支起身子看了看他,又与他脸贴脸地耳语笑道,“二怕你怪朕好没廉耻,怎生这般猴急火燎。”

温商尧笑着摇了摇头,坐起身,咳了几声道,“臣今日进宫,实有一事相请于陛下。”杞昭稍愣了楞,也坐得正些,微一颌首道:“你说。”温商尧敛了敛容色道:“臣想请陛下这就下诏,废去臣的首辅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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