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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春(出书版)(21)

「小家伙,想好要去哪儿没有?」船夫大声道,「若没想好,便在船上待着,反正老头子收的船钱还多,带你再漂几日也不打紧。」

阿弃怔了怔,脑中这才回忆起昏迷前的种种,他的脸色顿时一片死寂,仿佛一场大梦初醒,天地全失了颜色,只剩下眼前这一片阴阴的天空。

「我想回家……」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渗出,声音却哽咽了,「我想回家……可是……我找不到家了……」

「唉,又是一个迷路的小家伙呀……」船夫又抿了一口酒,「小家伙,别哭了,把你身上的银锞子给我几个,这小船连船上的东西就都卖给你了,以后小船就是你的家,人到哪里,船到哪里,家就在哪里,成不成?」

阿弃这才发现手里抓着几个银锞子,呆了一下,傻愣愣道:「这个不是我的。」

船夫大笑:「原来是个傻小子,你管它是不是你的,在你手里就是你的。」

「哦……」阿弃伸出手,掌心里,几个银锞子微微闪着光,「都给你,就换这艘小船。」

「傻小子,不用这么多,一半就够了。」船夫从他手里取过一半的银锞子,想了想,又多拿了一个,「这个就当是你这小家伙请我老头子喝酒的了。行了,前面靠岸,老头子走了。」

说着,船夫起身,抓起橹又摇起来。小船很快就靠了岸,船夫哈哈一笑,跳上岸就走了。

阿弃呆呆地看着船夫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他才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船头。细雨打在他脸上,微微的凉,却让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了。」

他摸了摸船橹,然后一把抓起,熟练地摇了起来。小船在河面上打了个圈,然后晃悠悠地继续往前行去。船行了一阵,阿弃的肚子突然咕噜叫起来,他这才觉得饿了,在船舱里寻了一阵,吃食没找到,倒是有一根鱼竿,还有一小罐鱼饵。

「阿呆不见了,阿混也不见了,以后只有我一个人吃鱼了。」

阿弃坐在船头,一边放下鱼线,一边嘀嘀咕咕,眼睛眨巴眨巴,把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拚命挤回去。不哭,他不哭,阿汉爷爷说过,男子汉要坚强。

小船顺着风漂啊漂啊,漫无目的,阿弃也不管它要往哪里去,吃饱了便摇橹,累了便回舱里睡,船停了就钓钓鱼、摸摸虾,就这样从春漂到夏,从夏漂到秋,一转眼,冬天便来了。

这一日突然降雪,船舱里漏风,极冷,阿弃就把船靠了岸,翻出所剩不多的银锞子,上岸寻了一个小镇,买了两床厚实被子,又要了一筐炭,便在街上走时,经过一户人家,忽有一只恶狗冲出狂吠不止,他吃了一惊,转身便跑,不曾跑出多远,突然一个激灵,猛想起,这小镇他似乎曾经来过。便正是当年与阿混相遇的那个地方,也曾有恶狗冲出欺人。

「家……我找到家了……」

阿弃欣喜若狂,他记得,从这里顺着河岸一直往上游走,一直走、一直走,家就在那里。

当年阿弃出来寻阿呆,就是沿着河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这小镇时,用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只是那时他是走走停停,每到一地都要花上十天半月的时间寻人,因此速度极慢,事实上,此地离他居住多年的桃林并不算太远,如今摇着小船,只不过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回到了桃林中。

草屋多年无人居住,早已经倒塌了半边,院子里几乎布满枯草,往日砍柴用的斧子,斧柄都烂了。桃林里的桃子这几年一直没有人摘,全部落在了地上,形成了一层腐土,散发着说不来的味儿。

「这才是我的家……」

阿弃怔怔地望着,却真的如大梦初醒,这几年来一直混混沌沌的脑子像是突然拨开了云雾,变得清明起来。想起这几年的经历种,想起那假桃林中的一段快活日子,他心中百般滋味,却是苦涩最多。重修了草屋,割去了枯草,挖开桃树底下那一层土,取出了一坛他离家前埋下的武陵春,阿弃狠狠大醉了一场。

「阿呆,我要忘了你……这次是真的,一定忘了你……」

而阁主这个时候,却在到处寻找阿弃。

几个月以前,江湖上流传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一场大火烧了腾王阁。百年腾王阁,就在这一场大火中化为了废墟。只是阿弃不是江湖中人,虽然他驾着一只小船在江河中漂泊了很久,可是他从不知道,自己曾经住过的那片假桃林,随着那场大火一起消失在世间。

火是阁主亲手放的,当着亭、台、楼三家主人的面,一把火把腾王阁的百年基业烧得干干净净。

「当年的事是谁做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总跑不掉你们三家中的一家,或许,是你们三家合谋也说不定。」

说这句话的时候,阁主的脸上带着几分阴狠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熟悉阁主的人都知道,他这动杀机了,这话里的意思,大有当场就将亭、台、楼三家主人一起灭了的想法。

想当年,建立亭台楼阁四家的主人,是四个结义兄弟,其中醉翁亭掌财,黄鹤楼纳新,腾王阁尚武,瀛台出谋,四家同气连枝,共同在江湖上站稳脚跟,最终霸一方天地。但随着时间流逝,旧主纷纷逝去,而新主渐生他念,于是四家便渐起纷争,谁都想出来当老大,将其他三家掌控在手中,于是便有了每隔五年便曲水一会的约定,而这其中却以腾王阁的武力最强大,虽三家联手共抵,仍不免让腾王阁一年又一年地占据优势。

于是,这才有了当年的那一场伏击,腾王阁老阁主身死当场,阁主失踪了大半年。是谁动的手,阁主不知道,但总脱不了三家中的一家,一直没有采取报复行动,只是因为拿不出证据而已。可是阿弃这一失踪,阁主勃然大怒,加上永安堂失火之时,这三家主人又恰好在场,于是不管阿弃的失踪跟这三家主人有没有关系,阁主都把帐算在了他们的头上。

「腾王阁主说笑了,我等四家素来同进共退,岂有设谋害你腾王阁之理。当年遇伏一事,我等一直都在调查,如今方有眉目,便携手同来,欲与腾王阁主共商大计,岂料一来几日,阁主都推辞不见,置我等好意于不顾,如今方才一见,却又诬我等有不义之行。腾王阁主,还望能与我等三家一个交代,否则我等三家定不与你善罢干休。」

说话的是瀛台主人,一个年纪看上去极轻的男子,手里执着一方白羽扇,轻轻地晃啊晃,自有一派潇洒,但说出的话却是老辣得很,短短几句就将阁主反置于不义之地。

腾王阁主却不理他这一套,只冷冷道:「我说过了,当年的事我不深究,不管是谁做的,只你们三家一并领了就是。如今腾王阁已烧了,百年基业付之一炬,我不想要了,你们谁也别想得到。今日要离开腾王阁,只看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言毕,也不管三家主人是什么反应,他只一挥手,便抢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