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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未识君(出书版)(48)+番外

作者: 尘印/千觞 阅读记录

他不是女子,自然无法效仿村野妇人般日日上门啼哭谩骂,但如此风平浪静,反而叫我心中忐忑不安。

难不成他已经离开蜀中了?我暗忖,思量过後,决定还是去别院一探究竟。

府邸寂静如昔,管事也还是原先的旧人,看见我,连连叹气道:「景管家,你可算来了。怎麽,景大先生他没来吗?唉,看来公子是彻底没盼头了。」

听他言下之意,舒公子尚在别院,我问起他近况,管事愁容满面。「不好。初一回来後,公子大病一场,前几天才有起色。」

我心里一紧,「舒公子不是练武之人麽?怎会轻易病倒?」

「练武之人不也还是个人嘛。是人,总会得病啊!」管事絮絮叨叨地道:「其实是年前就埋下了病根。那晚公子说景大先生会来,还特意在院中备好了酒菜宵夜,谁知景大先生迟迟没来,公子又不听我们劝,就在院里等了个通宵。你想这隆冬夜的风,那可是赛过刮骨刀啊,他经这一冻,初一又在大雪里出门走动,能不病倒麽?」

我默然,随管事转过走廊,听到前边琴声隐隐,我低声对管事道:「你去忙你的吧,我有些事情要单独和舒公子说。」

管事知趣地离去,我轻手轻脚继续前行,就看到舒公子坐在凉亭里抚琴。

我其实根本就无话与他说,只是想偷偷看一眼,他是否真如管事所说大病初愈。一月不见,他侧脸清瘦许多,面上犹带病容,轻抚一阵九霄环佩琴,又提起手边的酒壶狂饮,他脚边,还倒著两个空酒坛子。

这样牛饮,神仙也要醉倒。我不知为何,竟想到了初见舒公子那天,他便是酩酊醉卧牡丹丛中。

那一回,他又是为谁而醉呢?……

「……呵呵……」他摇晃著酒壶,居然低低而笑,还在自言自语。「为什麽我总是留不住你们?我做的,难道还不够?……」

我突然不忍再看,想退後,却无意踩断了一截枯枝。声响不大,然而足够令他警觉,微眯起眼,朝我看来。

「原来是你。」他了然地笑,「是你家先生叫你来的?看我是不是还赖著不肯走?」

「不是……」我发现自己面对他,竟语拙。

他轻叹,不再问我什麽,只管喝酒,饮尽最後一滴才缓慢放下空壶,盯著九霄环佩琴沈默了良久,最终静静地道:「回去告诉你家先生,我会走的,不会再纠缠他。」

他说完,就阖上了双目,肩膀微微耸动,开始断断续续闷声低咳。

我呆了半晌,实难忍受四周令人窒息的空寂,返身离开了凉亭,没走几步,只听他一轮猛咳,旋而发笑。

我扭头,正看见他抬手抹唇,袖口上,依稀印著几点猩红。

我自问跟随主人走南闯北,一向识人最准,唯独这次,我想我大概看错了他,更做错了……

然而错了,也就错了,难道还能叫主人悔婚?况且娶亲,也是主人的分内之事。回府途中,我在心底反复地告诫自己,任主人对舒公子用情再深,他终究得为景家留下子嗣。

如此,我心中才仿佛舒坦了少许。可看到府中到处已开始张灯结彩,我并未感觉到半分该有的喜悦,反觉沈闷难当。

主人巡视过几处商号,午後归来,就将自己关进书房,对著账目发呆,在我以为他神游海外时,他却会倏忽露出个不自知的笑容。

那种温和轻松的微笑,他只有在面对舒公子时才会展露,如今,却只能空对身前冰冷空气。

我一时间再也遏制不住,冲动地道:「先生,要不要去看看舒公子?」

出口,我才省起自打初一之後,舒公子这三字便成了主人的禁忌,再无人在他面前提起。

他一震,愕然审视我:「景荣,你说什麽?」

「……先前,我去过别院,听管事说,舒公子近来病了一场,我看他气色也不太好……」眼见主人面色越来越差,我不由得暗恨自己多嘴,更不敢将舒公子咳血之事告诉他。

主人已坐不住,不待我说完,便推门大步走了出去。

可他终是迟了一步。

舒公子已经不在别院。那架瑶琴,还在凉亭琴案上搁著,风里,犹有酒香迂回。

「景管家,你走後没多久,舒公子就说想出去散散心,也走了。」管事安慰著主人,「我见公子他什麽也没拿,应该不会走远。」

主人宛如失魂落魄,根本没将管事的话听进耳中,只一根根地摸著琴弦,陡然问我:「景荣,舒公子最後有没有和你说些什麽?不要骗我。」

我鲜见主人如此,只得将舒公子所言如实奉告。

「……不会再纠缠我……」主人喃喃重复,反常地大笑起来。

我和管事相顾惶然,又不知该如何劝他,只能等主人笑声逐渐低落,最後噗地坐在石凳上,怔怔地道:「流衣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其实也心知肚明,舒公子不会再出现,却始终还心存一份侥幸,直到回府後,终於死了心。

账房通事已在厅上等候主人多时,手里拿著别院的房契文书。「这是方才舒公子送来的,他说担心放在别院人多手杂给弄丢了,要我交还给先生。」

房契下,还有一大叠厚厚交子票据,均是这大半年来,主人嘱我交给舒公子的日常花销,他竟分文未动。

我懊悔自己曾那般看轻诋毁他,向主人请罪,主人却木然摇头:「我若信得过他,任你怎麽说他的不是,我也不会变。错的人,是我。」

我怕主人也会如那舒公子一样积郁成疾,便向主人提议,可要命人即刻四处寻觅,把舒公子找回来。

主人只是笑了笑,低声反问我:「景荣,我还有何颜面再去求他留下来?」

我语塞。

主人毕竟也还有他的骄傲,有他不得不维持的偌大产业和底下千号人的生计,还得日复一日,与诸多商家周旋谈笑。

桃花红尽时,苌家小姐的花轿进了门。

这位新夫人倒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主人人前待她也算礼数周到,可人後,是真个相敬如宾──她在主人心目中,也只是个过客而已。

得了苌家的财力襄助,泰源号的生意越发地如火如荼。四年光景,已将分号设到了大江南北,唯有舒家所在之地,主人从不踏足。

那是他心底一块碰不得的禁地。

他不再提起有关舒公子的一个字,唯有每年牡丹花开时节,不管多忙,他都会抛下一切,前往洛阳赏花。

夫人的肚皮,一直没动静,主人也不著急。那苌员外却心急如焚,请了不少名医来把脉,结果诊知夫人先天有缺,无法受孕。

苌员外心中有愧,更是将苌家大把田产相赠主人,以助他那侄小姐固宠。甚至还为主人买来了好几个美姬做妾。

那些美姬,主人连看的兴致也自缺缺,笑问我要不要从中挑选一二做妻妾,我只是摇头。

我想我只怕这辈子,也弄不明白这些最是伤人的情爱,更不想涉足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