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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未识君(出书版)(47)+番外

作者: 尘印/千觞 阅读记录

月上中天,酒席方散。我扶著醉醺醺的主人上了马车,交代车夫慢慢驾车,边为主人揉著太阳穴醒酒,边问道:「先生真打算答应这门亲事了?」

「我已经回绝过他一次,再推辞,那老东西多半会恼羞成怒,给我在生意上使绊子,我可不想结下这种仇家。」主人半闭著眼,眉头紧蹙,显然也极为此事头疼,「可你看苌家那大少的神情,我要真娶了他妹子,他怕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唉,这事拖著再说罢。」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不再言语,半晌突然轻声笑了笑,道:「我险些给忘了,今晚我和流衣说好了要过去他那里。景荣,叫车夫转去舒公子府上。」

我瞧见他提起舒公子,眉梢眼角的烦愁顿时一扫而空,尽转笑意,心头猛震,咬咬牙,硬著头皮道:「先生,都敲过了二更,舒公子只怕早已睡了。先生不如明天再去。」

这还是我首遭违背主人的吩咐,主人怔了怔,随即愠道:「景荣,你什麽时候学会替我拿主意了?」他推开我,掀帘,自去叫车夫改道。

「景荣不敢,只是,难道先生不觉得你近来去舒公子那里去得太勤了吗?」既已开了头,我干脆把平时积压在肚里的话统统掏了出来。「先生最初还处处提防著他,如今却三天两头往别院跑。我看那舒公子是越来越得意了。」

「景荣!」主人有些恼了,我仍续道:「先生生气我也要说。这泰源号下的众多产业,花费了先生多少的心血,先生就忍心看著他落入外人手里?」

主人静了一刻,才道:「景荣,我知你忠心,不过舒公子他性子淡泊,你看他每日里只是寄情诗画,悠闲度日,不像碌碌钻营的人,不会来觊觎我的泰源号。」

「这才是舒公子他高明之处。」我实在看不过主人为他说话,拼著被主人责骂也要点醒他。「舒公子这分明是欲擒故纵,引先生你入局。先生你不是时常教诲景荣,知人知面不知心,先生你才结识他大半载,又能了解他多少?先生你想想看,他是舒家堂堂的嫡系大公子,又不是章台妓馆的小倌儿,要不是有所图谋,怎会甘心被你豢养,还变著法子来讨你的欢心?」

主人缄默不语,脸色却变得极是难看。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可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先生莫非忘记了舒公子是出了名的风流浪荡子,当日在沁芳花苑,又是怎麽轻薄先生的?这种人,最擅长花言巧语,见了美色便穷追不舍,哪有什麽真心可言?景荣只怕先生对他动了真情,上了他的当。」

「别再说了!」主人陡地怒叱一声,俊雅的面目也有些扭曲起来。

我一惊噤口,垂头等著挨训,可耳边只闻主人压抑的深深呼吸,良久,他才又低声重复了一句:「别再说了……」

我这个粗人,也听出了他话里寂寥,为他心酸,却又无言劝慰。

那一晚,马车最终还是驶回了景府,没有去成舒公子的别院。

翌日,主人宿酒彻底清醒,闭口不提昨晚之事,忙著安排过年诸般事宜,盘点核查各分号交上的账册。

数日後,那苌员外居然亲自登门造访,还带来了侄小姐的画像。

他此行是势在必得,我那主人对画上的娟秀人像赞赏一番後,很爽快地应承年後便上门提亲。

苌员外大喜,满意而归。我也又惊又喜,更感意外。

主人卷起画像,随手往书桌一丢,长叹,疲态毕露。「我年将而立,也该为景家留後了,左右要娶,也不必挑挑拣拣了。」他顿了顿,忽又黯然低笑:「景荣,你说得不错,我不该放任自己对他用心。等成了亲,我也可以与他了断。」

我庆幸他,终於不再执迷不悟。

接下来的几天,阖府上下都在忙碌,准备主人下聘之物。

一个除夕,便在忙乱中度过。初一的清晨,大雪飘飞,凉气入骨。舒公子竟破天荒地踏进了景府,在书房找到正在写拜贴的主人。

「你怎麽不在别院待著,到这里来了?」主人头也不抬,继续写他的帖子。

舒公子显然没想到主人的态度会这般冷淡疏远,有些错愕,「我非,你那天说好了要去别院,却没去。这些天我都一直没见到你,我还以为你出了什麽事……」

「你现在不是看到了麽,我好得很。」主人勾完最後一笔,拿著墨迹未干的拜贴起身,吩咐我快命下人备好车马,去苌员外家。

他已踏出了书房,舒公子却还站著不动。主人皱眉道:「我要外出,你还在这里做什麽?」

舒公子终是默默走出书房,望著主人,倏地笑了笑,平静地道:「你真的要去提亲?」

我微惊,不知是哪个仆役多嘴,竟对舒公子漏了风声。

「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问。」主人转身就走,却被舒公子叫住。

「等一等。」

我第一次看到那舒公子脸上失去了惯有的微笑,他就凝注著主人的背影,轻声问:「我非,我的心意,你不是不明白,你真要这麽做?」

主人没回头,只是屏住了呼吸。我在也不禁提心吊胆,唯恐主人改变主意,却是低估了主人。

「……流衣,你问得可真好笑。我景家历来一脉单传,人丁单薄,我是独子,当然要娶亲生子。」主人笑得很冷:「苌家也是蜀中大富,我与他家联姻,最好不过。流衣你若身为女子,我倒是也可娶你过门,可惜你不是。」

边上恰有几名仆役走过,听到了,都挤眉弄眼地相顾偷笑,更在背後对那舒公子指指点点地窃声议论起来。

舒公子一张俊脸也微微发了青,我虽然对他并无好感,可见他如此,反而莫名起了丝同情,道:「舒公子,请回吧。」

主人举步往大门方向走去,也道:「你回别院去罢。要是不想再在蜀中居住,那院子连同院中所有下人随你变卖处置。若嫌不够,要多少银两,只管去我账房支取,只要别把泰源号掏空就行。」

「景我非!」舒公子终於愤而色变,嗓音都在微颤:「你、你竟然这样看我……」

他似乎气过了头,再也说不下去。

主人脚步一滞,终究没停下,径自往前走。我跟著走出十余步,忍不住回头──

舒公子还伫立原地,直勾勾地望著这边。他的脸色,比脚下积雪更显惨白。

我蓦地害怕,不敢与他目光接触,快步跟上前面主人的身影。

任凭我怎麽努力,其後多日,我都无法将舒公子那天的表情从脑海里驱散。我甚至想,倘若主人那日回了头,见了舒公子这等模样,还会不会去苌府提亲?……

可世事从无回头再来的道理。

主人下了聘,并把婚期定在春时。蜀中两大豪富结亲,自然要讲足排场,我更是为婚礼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匆匆一月已过,该采办的东西大致已购置妥当,我总算略得空暇,坐定才想起这些天来,都不闻舒公子半点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