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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未识君(出书版)(46)+番外

作者: 尘印/千觞 阅读记录

我隔窗望著主人房内那两个并肩偎依的人影,只觉不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自行回房休憩。

那一晚,透过墙壁,我依稀听见了自己不愿听到的声音。

好不容易熬到窗纸透亮,我起身,轻拍主人房门,迟疑地询问主人是否要延後一日再起程。

「不用押後。」来开门的竟是主人,已穿戴整齐,神色如常,淡淡地道:「我先去楼下用些早点,景荣,你去伺候舒公子梳洗。」

他交代完就自顾自拾级而下,我不解地入内,见舒公子还躺在床上,已经醒了,正望著我。

我却不敢与他对视,飞快移开视线,只因他居然不著寸缕,被子大半都掉在了地上,只余一角盖在他腰间。

满床桃红锦褥,如同他墨黑的长发一般散乱著,映著他玉白精壮的身体……我头一回惊觉,原来男人也可用魅惑两字来形容。

我越发垂低目光,从地上捡起他的衣物,准备为他穿上,他却摇了摇头,开口,声音不似昨晚清朗,略带些沙哑:「打些水来,我要先沐浴……」

等热气氤氲的木桶送到,他慢慢地下了床,慢慢地跨进木桶。

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面色有些苍白,走动间,大腿内侧隐约露出零星暗红。

那是,血凝固的颜色。

我震惊──我先前,竟全都猜错了。

他已坐进热水里,惬意地轻叹了口气,之前始终打皱的眉头终於舒展开来,细细搓洗,忽然转头朝我笑道:「景荣,你还愣著干什麽?快将你家先生的行李收拾起来,等我洗好澡,我们就上路。」

「舒、舒公子你,你也要跟我家主人一起回蜀中?」我愕然。

「这个自然。」他一脸的理所当然,微挑高眉毛,好笑地反诘我:「不然你以为我接近你家先生是为了什麽?难道就为图一宿风流快活?」

我无言以对。本认定这舒家公子喜好男色,又是出了名的多情,如此大费周章向我那主人献殷勤,无非是贪恋主人美色,到手後必然不会再当回事,可眼下看来,他竟然甘愿雌伏主人身下,他想要的,远比我所料的更多……

斟酌再三,我还是忍不住道:「舒公子,恕我直言,我家先生喜欢的,向来都是女子,就算今次为你破了例,也不过是被你缠怕了。你再怎麽跟著我家先生,也不见得能得到什麽好处。」

我说完这番重话,便等著他勃然大怒,结果却大大出乎我意料。他仅是瞥了我一眼,叹道:「你们主仆两人的心思倒还真像。算了,我也懒得与你多说,反正你不会懂。」

他在笑,隔了淡白飘荡的雾气,我只觉他笑得有几分苦涩。

我是真的不懂,为什麽我已经把话挑明到这份上,他还要厚著脸皮随我那主人一同返乡。

主人私下有没有拒绝他同行,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路途中,主人对他始终不冷不热,或许是碍於他舒家在江南的地位,主人才没有明白地把冷淡写在脸上,然而他却丝毫不以为忤,总是笑面盈盈,放佛只要能待在主人身边,便已心满意足。

「我非──」他倚在主人肩头半真半假地抱怨:「我说了半天笑话,你怎麽也不笑一下,整天就盯著这几本烂账簿看。呵呵,少看一阵,这里面记的银两,难道还会生了脚逃走啊!」

「舒公子你是富贵传家,不似我这寒门出身,哪知经营的辛苦!」主人略带嘲讽地调侃他,却也终於把视线从账册上移开,顺手将账册合起,都丢给了我。「景荣,你替我收著。」

「是。」我小心地藏好账册,跟随主人这些年,我当然知道他是怕舒公子借著亲热之际偷窥账目。

舒家与泰源号,虽然以前并无甚钱财往来,但舒家近年来声势日上,颇有涉足蜀中的苗头,更何况商路如疆场,最是险恶,焉知那舒公子千方百计黏著主人,是否想伺机打探泰源号的内情,为他舒家铺路,甚或想夺取主人的家业。

主人对他,显然已深怀戒心。回到蜀中後,第一件事便是召集心腹,严禁他们与舒公子谈及任何商号里的事情。

他甚至,不让舒公子踏足大宅,而是重金在附近为他购置了一座宅子,厨子花仆婢女,都买的新人。

「流衣,你也知道我府里早晚有应酬,来往人多,你住著不方便,又容易惹人闲话。这宅子还算清静,就当我送你的。」主人说得客气,言辞里却全不容他人半点非议。

「我非,幸亏我不是女人,否则你岂非要赠我一座黄金屋了?呵……」舒公子自嘲地笑,接过了主人递给他的屋契文书。

我在旁,明明白白看见他眼里毫无应有的喜色,有的,只是几分无奈与挫败。

我想他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知道无从下手,知难而退了。

舒公子的耐性,实在比我想象中强得多。

由夏入秋,眼看著蜀地竹色青了复变黄,遍地金叶簌簌舞,转瞬又被琼雪盖上了一层又一层,他依旧安心地守在这座别院里。

闲来作画赋诗,谱曲吹笛,酿上两坛梅酒,要不就和小厮踢上几脚蹴鞠,怡然自得。遇上主人造访,他高兴起来,更捋起衣袖亲自下厨,为主人烧一桌好菜。

我益发觉得他深藏不露,必有更大的企图。主人的内心,似乎也在动摇。

故意在酒酣耳热後吐露几单大买卖,故意「不小心」落了账簿在别院……那舒公子却始终不动声色。

主人瞧他的眼神,逐渐由戒备变为迷惑,逗留在别院内的时间,也与日俱增。有时一曲抚罢,还会对著舒公子出神。

每逢此刻,舒公子便会取笑他:「我非,我脸上可没有黄金万两,你倒是在看什麽?」

我侍立在旁,也看得出主人心旌动荡,不禁暗自为主人担忧──我这一向自制极佳,冷心冷情的主人,莫非竟不敌那舒公子日久天长的蛊惑?……

临近年关的那几天,主人备下厚礼名帖,例行去拜会当地的几位商家巨擘。

苌员外是其中最财大气粗,脾气也最古怪的一个,唯独对我家主人青眼有加,茶过三巡後他笑道:「景贤弟,去年也是这时节,老夫说想将我那小侄女儿与贤弟你结成秦晋之好,被贤弟你推托了,如今老夫厚颜旧话重提,不知贤弟你意下如何?」

苌员外膝下儿孙成群,最疼爱的,却偏偏是他的侄女。坊间传闻,那侄小姐乃是苌员外与弟媳私通所生,爱如掌上明珠。

「贤弟若不嫌弃我那侄女,老夫愿将一半家财给她陪嫁,日後你我景苌两家相互扶携,岂不是美事一桩?」

边上作陪的苌家长子眼色阴冷,怨毒地盯著我那主人。

去年,正是因为看穿了此人的满腹怨气,主人不曾应下这门亲事,免得日後生出纠葛无数。这次他不便再立即一口回绝伤苌员外颜面,便笑了笑,推说过几日再来答复。

苌员外喜形於色,频频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