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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归人(出书版)(15)

沈不为讲这些时,纯当了有趣的故事来讲,唐奕也听得惊呼连连。唐晋在一旁却是心下一片惶惶然。

强自哄了两个孩子睡下,唐晋才一个人坐回黑漆漆的屋里,望着窗外的月亮发怔。

断袖分桃……果然常人都不会有这样的念想。他……他怎么会荒唐到对沈东君起了这种心思?

或许他该离开沈园才比较好吧?见不到沈东君,那不论什么不伦的心思都会逐渐湮灭吧……毕竟,沈东君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会允许他这样一个人在暗里对他怀有那样的感情?

可是,如果离开沈园,就意味着他父子二人又要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他又怎么忍心让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奕儿再跟着他吃苦?

两难的选择。

不,不是两难,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自己独自离开,把奕儿留下来,反正沈东君又不知道自己对他怀有那样的感情,沈不为又待奕儿极好,想必奕儿留下来也不会吃什么苦头。将来长大了,指不定还能在沈园里找到一房合意的媳妇,生活过得平静安乐。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只要自己舍得,舍得抛弃奕儿独自离开。

唐晋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拼命抑住自己心下的不舍。他是个无能的男人,当年保不住妻子,之后更连儿子的生活都无法保证,一遇到事情就只想逃避,他恨自己的无能,恨不能现在就一头撞到墙上,但是他不敢,他害怕惊动到睡在隔壁的奕儿。

无能、懦弱、一无是处,偏又夹杂着对沈东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自责与自贬,像两把刀插入了心中,指尖深深地扣到掌心的肉里,他却浑然不觉得痛。

不知呆坐了多久,一声鸡鸣将他惊醒。

东方,已经开始露白。又是一天开始,却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自在悠闲。

心不在焉地给小家伙们讲了一段《论语》,错漏百出,唐晋终于决定不再误人子弟,挥挥手让这些坐不住的小家伙们出去玩,小家伙们欢呼一声,一个比一个跑得飞快。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唐晋长叹一声,一股无比疲累的感觉涌上心头,用手捂着脸,伏倒在桌案上。

「唐先生……唐先生……」

不知过了多久,小禄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唐晋一惊,猛地站起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料脚下一绊,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

「唐先生!怎么摔着了?」小禄子听到声音冲了进来,赶紧把唐晋扶起来,一看唐晋的脸色,不由讶异道:「您的脸色很苍白啊,是不是病了?」

唐晋却顾不得身上疼痛,连连往门口张望,没有发现沈东君的身影,心里才落下一块石头,缓过一口气来,掩饰道:「今日身体确实有些不适。」

「那可真是不巧,老爷还让我来请您过去。」小禄子道。

唐晋心头一跳,刚刚落下去的石头又压了上来,战战兢兢问道:「东、东……沈老爷请我过去做、做什么?」

「让您念书给他听啊!」小禄子看唐晋的脸色越发地不好了,也开始担心起来,「唐先生,我去回向老爷说一声,让他给您请个大夫瞧瞧……」

「不不不……不用……」唐晋似乎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急切,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解释道:「我只是昨夜没有睡好,今儿天气又特别热,所以头晕,不必请大夫这么麻烦了,睡一觉就能好。」

「那好吧……唐先生,您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老爷对您可关心着呢,若是让您在沈园里又病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就要被责罚了。」

「放心,我哪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唐晋把小禄子打发走了,坐回椅子里又发了一会儿呆,越想越不安,再与沈东君相处下去,以沈东君的敏锐心思,这件事只怕瞒不了多久,他实在不敢冒着被沈东君知道的风险,尽管心里痛苦万分,他还是咬着牙下了决定。

走,一定要走,奕儿也要带走,走得远远的……越快越好,他怕多拖一天,自己都有可能再次犹豫。

想到这里,唐晋猛地站起身,冲回自己的房间准备整理包袱,不料一脚才迈出大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哎哟,你这么急要上哪儿去?」声音响起,不是别人,却是听小禄子说唐晋身体不舒服而勿勿赶来的沈东君。

唐晋「啊」了一声,他此时此刻本来最怕见到的人就是沈东君,这一撞一惊,竟然吓得他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全身都像是浸入了冰水中一样,阵阵发寒。

「怎么不说话?身子不舒服得厉害吗?」

沈东君有些紧张地探手摸过来,正触到唐晋的面颊,入手竟是一片冰凉,不由得一惊道:「你身上为何如此凉?小禄子、小禄子,快去请大夫,快……」

这大热天的,他坐在仁麒堂里,屋中放置了两大盆冬季时从北方运来贮藏在冰窖里的冰块,都还有些微出汗,唐晋竟然肌肤冰凉,分明就是大大的不对劲。

小禄子应了一声,跑得飞快,等唐晋强自压抑情绪缓过劲来能出声的时候,只看到小禄子的背影消失在月门边,喊都来不及了。

「东、东君……不是,沈老爷……」惊惶之下,唐晋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了。

「你果真是病了,而且还病糊涂了,怎么又开始叫我老爷。」沈东君把唐晋拉回屋内,让他坐下,自己也在一旁跟着坐下,不放心地摸摸唐晋的额头,「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舒服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唐晋见他如往常一般和颜悦色,心里的不安稍退,立时便觉得沈东君举动亲密,面上又开始发红,低声道:「我没事,是刚才坐久了,猛然站起来,头有些发晕。」

沈东君感觉手下的肌肤确实渐渐回了温,便信了唐晋的说法,道:「原以为这半年的调养,你的身子骨已好多了,现在看来还差得远呢,连园子里的丫鬟都比你的身子健朗。」

说到这里,都有些取笑的意味了。唐晋的脸色更红了,这回却是羞愧的。

「百、百无一用是书生,早知如此,还不如做个商贾,即便不能大富大贵,求个温饱,也好过寄人篱下,连家人都无法养活……」

想想也颇觉可笑,昨日他还雄心满满,要实现父亲一生的宏愿,著书立说,仅仅一夕之隔,心境已是天翻地变。一想到自己带奕儿离开沈园后,也不知要到哪里着落,他就满心凄然,心灰意冷。

沈东君是什么人,先前没有察觉唐晋的异常之处,是因为关心则乱,此时他听唐晋语声一如往日般柔和婉转,娓娓动听,并没半点虚弱之感,心中大定之后,也就敏锐地听出了唐晋语气中的不对劲。

「晋,我把你留在沈园,是请你教导不为,并非是来吃白饭的,何来寄人篱下之说?」

唐晋不敢看向沈东君,咬了咬牙,鼓足勇气道:「东君,我……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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