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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子(6)

吃完了喝完了,德子摸出钱要去交车份,白连旗拦住他,说,“我今天不是得钱了吗?早替你交过了。我们回去吧。”

月亮很好,照地路都是亮的。风微微吹来,有些凉凉的,很是舒服。远处有狗的叫声,还有偶尔传来的冷枪声。但早已习惯了,谁也没在意。要是哪天没枪声了,怕是真奇怪了。

白连旗袖着手慢慢走着,德子甩着膀子跟在旁边。“德子,你记不记得有次我把爹的一个很名贵的蛐蛐罐给打破,结果他罚我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夜,好象就是在如今的季节,那天月亮也很好。”德子嘿嘿笑了,“那哪能不记得?”“爹的气不消,我就得一直跪着。本来没你的事,你却偏陪我一起跪……”

“你受了罪,我哪能在旁边看着?代替不了你,陪着你总是可以的了。”

“我爹当时就说你有义气,说我这辈子是交了好运,有个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奴才。那年我们俩才十岁吧?”

“还不到十岁。你忘了,下个月才是我俩的生日?”

“可真快呀,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第一次见你,我才八岁……”白连旗悠悠地说着,思绪似是飘到了远方……

那年,白连旗八岁,到了上私塾的年龄。白家就张罗着给找个伴读的书童。结果,有那么一天,偏厅里就站了几个八九岁的孩童,让白连旗来挑。白连旗哪用地着挑呀?他一下子跳到德子面前,瞪着他说,“你上次答应给我捉的蝈蝈呢?”这德子随爸爸来过白家好几次,和白连旗早就熟识了。他上次来还是去年的事,当时答应给白连旗弄个蝈蝈来着,这过了一年了,他倒还记得,倒也难为他了。德子憨憨一笑,从怀里掏出个蝈蝈篓,拿给白连旗。白连旗喜不自禁,捧着那小篓,笑地嘴巴咧到了耳根子……

看白连旗已经做了决定,白少奶奶挥了挥手,管家带着其他的孩子都下去了。白连旗的这个决定,她很满意。内心里,白少奶奶也早就看中了德子,这孩子,虽小,但象他爷爷和爸爸,老实,忠厚,这也是做仆人最好的品质了。虽说如此,但挑书童的过场却总是要走的,这要让德子明白自己是从很多人中选出来的,是和他人不太一样的,要让他感到主子的恩德;也让白连旗明白这奴才是你自己挑选的,以后他就算你的了,是好是坏怪不得别人。

从那天起,德子就留在了白府,做起了白连旗的书童。做白连旗的书童也不是件很轻松的事,白连旗从小时候起就一直生病,这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八岁,虽说不象以前病怏怏的,但喝药却是常事。如今更是奇怪,他只要一去私塾读书,立马就会发烧。倒也不是装的,大夫说确实是病了。白少奶奶没办法,白家就这一根独苗,连个姐妹都没有,可不能就这么烧坏了,于是也就不再强迫白连旗去私塾。对他,完全是放养状态,只要他身体好好的,就行!

白连旗对读书不在行,可对于那些个玩的东西,他小小年纪,已尽得老爹真传。那些个蛐蛐儿,他是如数家珍。德子整大眼睛怎看怎么觉得是两只一样的蛐蛐,白连旗不但立刻能叫出名字,还能把他们的区别一一道出。有次,白连旗为了抓蛐蛐,在后院里整整蹲了一夜,浑身被蚊子叮地胖了一圈,终于被他抓了只还算满意的蛐蛐……对这个,德子特别佩服自己的主子。

从小到大,对于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主子,德子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微词,他认为爷活地潇洒,活地任性,活地自由自在,活地舒心舒意,那是爷的活法,又没妨碍别人,需要他人的责难吗?自家奶奶都没说什么,需要你们旁人瞎嚼舌吗?

白少奶奶,应该叫白奶奶了,当然也不会说什么了,如今,她正忙着给自己的宝贝儿子选亲呢。眼看自己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得早做打算。还有,近期发生的一件事让她也不得不赶快下决心……

好唱个戏啥的,经常往戏园子跑,他长相白皙,是清俊的扮相,倒也赢得了一些女子的芳心。白连旗前段日子迷上了个花旦,简直是掏心剜肺,结果人家给他打了个虚晃,转眼跟人走了。白连旗痛心疾首,结果在那群狐朋狗友的撺掇下,把往戏园子去的心思改成了八大胡同,如今更是和个妓女打地火热。并扬言要给她赎身,娶为正妻。

白奶奶吓坏了,头次使出狠招,把白连旗给禁锢了起来,不准他出去。白连旗急地团团转,最后央求德子帮忙总算是逃了出去,可谁知他的相好被个大帅包了,如今见了他,正眼都不怎么瞧。白连旗彻底歇菜,垂头丧气回了家,把玩的心思给收了许多。白奶奶看如此,赶快趁热打铁,说那些个戏子呀之类的能有几人真心待你?不就是谁的钱多就跟谁吗?你呀,还是娶个好好能过日子的人。白连旗伤了两次心,也把心给灰了许多,就点了头。

白奶奶算是忙开了,开始挑儿媳妇。大家闺秀是好,但他们白家早已中空,别人不知道,她哪能不知?要真娶个大家闺秀来,那聘礼还不把自己家掏空一半?最后白奶奶把眼光锁到了虞家上面,书香门第,小家碧玉,温柔贤淑,又上过学读过书。这绝对是好姻缘。

白连旗和虞秀象时下的时髦青年一样在公园见了面,白连旗相貌英俊,又能说会道,虞秀倒也满意。而虞秀则落落大方,秀外慧中,白连旗也算是一见钟情吧。两人的婚姻算是旧式和新式的混合,既有媒妁之言,也有新式约会。最初,两人都应该是满意的。

婚后不久,白奶奶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走的时候,她拉着虞秀的手说,自己的这个儿子就交给她了,虞秀含泪点头。白奶奶还瞒着别人喊了德子过来,给了德子一副玉镯,说以后到了真抗不住的当口,就当了,抵家用。在那时,白奶奶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儿子以后的路,她也是在那时把白连旗给最后托付给了德子。在她眼里,德子确实比自己的儿媳要可靠。那对镯子是她家传的,本应给儿媳的,她却给了德子。她相信德子的忠心……

白奶奶走后,白连旗消沉了没几天,就又活蹦乱跳起来,又开始玩了起来。他爹是大玩,卖房子卖地捧戏子捧角,他是小玩,卖家具卖首饰斗蛐蛐养鸟逛酒楼,渐渐地,这个家就在他父子手里给玩完了。月儿就是在白家这样的情形下出生的……

等白连旗他爹死了后,白家就只剩下菜市口铁门胡同内的三间北房了。在白连旗琢磨着要卖这三间房的当口,虞秀就跟着个男人走了。嫁过来这么多年,她一直觉得白连旗对不起自己,但当自己走时,她又有些内疚。毕竟这个男人什么都不剩下了,这个世界上也许不嫌弃他的就只有从小陪伴伺候他长大的德子了。其他仆人早八百年就走光了,如今就只剩下德子一个人了。德子卖糖葫芦赚钱养这个家,自己在时,还能给人缝补赚些家用,如今自己带着月儿这么一走,虽说少了口粮,但也少了家用,他们早就有上顿没下顿了,不知这家还能不能撑下去?虞秀千转百回,但要走的心却没变。自己要跟的这个男人厚道,老实,对自己好,对月儿好,就足够了了。自己是女人,当然要找个依靠,也许那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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