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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子(4)

要说昨天那事,那是小地不值一提。白连旗正在店里看金鱼,他踅摸上了一对“黑珍珠”。正聚精会神看地当口,进来两个人,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白连旗斜眼一瞧,是两个日本宪兵。他就想往外溜,白连旗胆小,见到这些个拿枪的人他从来都是躲着走。但又记挂那两条黑珍珠,还是没离去,但往边上靠了靠,尽量离那两人远些。

那两人好象对金鱼还挺懂,说东说西的。白连旗多少能听懂些。他很早就认识一个日本人,叫犬养平斋,那人号称来中国是为了研究中国的民俗风情,不知怎的,就和白连旗认识上了。对这些所谓的民俗风情,白连旗是能吹,把那日本人说地一愣的一愣的。白连旗就借机给他推荐些个东西,他中间抽分子,倒也赚了些钱。这样,他和那日本人也算是“朋友”了。最初那日本人到中国来,中国话讲不利索,为了交流,白连旗也跟着学了些日语。所以,那两个日本宪兵讲的话,他也知道个大概。

这两人东拉西扯,不知怎地就说起了那对黑珍珠。说那个品种最早产于日本,然后就传到了支那,还有鼻子有眼地说具体是产于广岛的某地。白连旗嗤之以鼻,要说这些金鱼的品种来历那两个日本人有他清楚?这黑珍珠还有个名字,叫黑寡妇,它全身漆黑,眼睛如两只灯泡,鼓地大大的,很是漂亮,算是金鱼中的珍品。据考究,这黑珍珠的原产地是中国的扬州,老早就进贡到京里,因为从南方到北方,气候差异太大,很难养活,最初也只有宫里养那么几只观赏,民间很少有。后来,老佛爷掌了权,却不喜欢这个,嫌它全身漆黑,不吉利,宫里就不给养了。这鱼流出宫后,在养家和玩家手里均成了极品。一是它确实好看,再个就是物以稀为贵。

听那两个日本宪兵说地越来越玄乎,白连旗想,连这个都瞎掰扯,我们养金鱼的当口你们说不定还住山洞呢。连这个都不懂,还是趁早滚回去吧……

白连旗正想着,却突然觉地很静,脖子冷飕飕的,忙转头,却看到那两个日本兵正瞪着自己,其中一个人阴森森地说,“你的,刚才说什么?”白连旗头猛地炸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把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他更没想到这两个日本兵能听懂中国话……

结果,那两个人就命白连旗跪在店前扇自己耳光,以惩戒自己胡乱说话。当白连旗那样做时,看着周围围观的人群,他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可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是正白旗的后代,如今竟跪在这里扇自己耳光。当他眯着眼看见德子时,是真的想死了。他这个样子,竟被德子看到……但心里还有一丝丝的安心,还有个不知怎么涌出来的想法,就是他白连旗死不了了……结果他也真地没死……

想到这里,白连旗有些乏了,有鸡打鸣的声音远远传过来,白连旗打了个呵欠,又睡了。要不咋地?寻死觅活?这面子固然重要,但这命却更重要,这每天被日本人扇耳光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去死?他白连旗是个俗人,还没活够呢。这过一天是一天吧……

德子醒过来的时候,白连旗还在睡。德子轻手轻脚下了床,胡乱抹了把脸,套上号褂,拉起车子就直奔街上。想着上午要是能拉些个小钱,中午就给爷买点好吃的回去。谁知转了一上午,只拉了一个客,为了争客人还差点和别的车夫干起架来。如今德子可不管谦让啥的,不争?不争就饿死,你说你争不争?

看日已过午,德子去买了两个饼子揣到怀里回了家。他脚步有些虚,从昨个中午到现在,他只喝了几口水而已。但摸摸怀里的饼子,他却是丝毫没有想吃的意思。到了家里,白连旗还在床上躺着,脸上的肿胀倒是消了许多。听他回来,睁了眼。德子忙从怀里把饼子掏出来,白连旗呼坐了起来,眼睛泛起了光,抓住饼子拼命往嘴里填着,差点给噎着。德子忙把水给端了过来,白连旗喝了口,立马又去啃。等一个饼子入了肚,白连旗去抓另外一个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德子,你还没吃吧?”德子说,“我吃过了,吃了两个呢。爷,你快点吃吧。”正说到这里,德子的肚子咕噜响了声,白连旗把饼子给了德子,说,“德子,哪天你要是象老韩头那样倒了,我可也活不下去了。你是一身两命。我还全靠你养着呢!快,吃了吧。”德子心里有些酸,他现在拉的这辆车以前听说就是个叫老韩头拉的,老韩头拉着,拉着,有天,突然就一头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起来过。这个世道呀,人命比草还贱,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就死了……

德子默默地接过饼子,啃了起来。是呀,他一身两命,他要是死了,这爷也离黄泉路不远了。白连旗又躺了下来,一腿翘到另一腿上,竟然唱了起来,却是《挑滑车》的选段。对了,这白连旗除了养鸟,养蛐蛐,养金鱼,他还算是个票友,会唱个戏啥的。以前家里有钱的时候还捧过戏子。可惜呀,不管你花多少钱,等你不是爷了,人家戏子照样是不待见你……

德子吃了饼子,喝了口水,就又出去了。为口粮而奔波,早就没觉得什么了。从来没觉得养着爷有什么不妥。他是自己的主子,自己不就该养着他吗?只是让爷吃那么多的苦,德子心里有些不好受。想当年,爷还是爷的时候,什么时候亏待过自己?自己跟着他,过地是那个好日子,而如今他跟着自己,却过这种日子。唉……

第二天,白连旗的脸就恢复了个差不多。他就又到同和车行去溜达了。见了孙二爷,两人打着哈哈,谁也不提那天的事。该斗蛐蛐是是斗蛐蛐,该遛鸟,还是遛鸟。事情好象没发生一样。德子还是照样拉他的车……

转眼,天渐渐热了起来,柳条儿也抽出了芽。这北平城不管归谁管,这一年四季的变化可没人能管地了……

这天晚上,德子拉了个客去了八大胡同。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日本人,喝地醉熏熏的,要坐车。德子不想拉,可哪敢拒绝呀?最终还是拉着那人跑去他指定的地方。那人一直在嘟囔着“支那”,“猪”,“八嘎”之类的东西,德子只当没听见。不久,那人就打起了呼噜,打地山响。德子回头看了一眼,他刚才就琢磨着这人有些面熟,这趁着月色皎洁,又仔细看了下,突然想起来了。狗娘养的,这人就是在金鱼市上羞辱爷的其中一个家伙。穿了便装,德子差点没认出来……

德子扭头,又慢慢拉起车来,但不知怎的,手在出汗,连头上也似乎冒汗了……

正慢慢走着,后面却突然被踢了一脚,德子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一阵暴喝传来,“八嘎,快点拉!”德子没有回头,爬了起来,拉起车子快步跑了起来。不多时,那人又打起了呼噜。

德子平稳地跑着,眼直望路边瞅,终于给他看到了半截砖。德子稍稍慢了下来,一弯腰,把砖捡了起来,揣到怀里。拉着车子又飞快地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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