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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子(2)

白连旗那身子板儿哪能和德子比,被德子一挣,眼看要倒。德子忙上去扶着,白连旗叹了口气,说,“德子,我对不起他们母女。他们走了,是好事。是你的,就是你的,抢也抢不走,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夺也夺不来……说不定哪天你也走了……走吧走吧,都走,走了干净……”白连旗闷声说着,竟似有哭音……

德子慌了,忙扔了菜刀,把白连旗扶到破凳子上坐下,“爷,你咋了?我怎么可能离开您?”

“德子,你走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德子看着白连旗,很认真地说,“我们不是打小说好的吗?我伺候您一辈子,您能走的时候,我跟着您。等您走不动了,就背着您走。总之是一辈子跟定您了。”

白连旗的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德子,哪天你改变了主意,想走了,一定提前告诉我……”

“爷,您放心,我不走,您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那天的事好象就发生在昨天,可实际上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德子看着月儿,想小姐已经长这么大了。那桌的人眼看吃完走了,不知为什么,德子倒松了口气……

两人吃完饭,德子拉上车,说,“爷,我拉你去遛个弯。今天赚够了,下午不挣了。”白连旗阴霾的脸顿时蹦出了花,刚才的阴郁一扫而空,乐滋滋地上了车,说,“去高碑店,听说那里新进了金鱼,我们去瞅瞅。”德子却也知道自己这爷如今不是全因为喜欢才去那里,而是想看看有没有好的东西,买来,再卖给孙二爷。唉,如今爷也知道赚钱了,好事呀,可惜少奶奶不在……

两人到了高碑店地界,看人也不少,中间还夹杂着些许穿和服的日本人。这里是玩的地方,有买的,就有卖的,这外面仗打地热闹,这里倒象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这什么事呀这?

卖金鱼的地方人多,车不好进。白连旗下了车,德子就找了个能晒着太阳的地方把车子停了下来,听其他的车夫咂摸。和其他车夫不同,德子话不多,以前他一直是奴才,讲究地是多听少说。如今他干拉车这行才没多长时间,和那帮车夫比,耍嘴皮子早呢。

听中间那人讲地起劲,声音倒是熟悉,德子眯眼瞧去,认识,是文三儿。文三儿和德子一样,在同和车行赁车。用当下时兴的话说,两人也算是同事。德子知道这文三的嘴皮子是耍地顺溜,牛皮能吹上天,不过闲来无事,听他吹牛,倒也有趣。于是把车停好,听那文三儿吹牛。

“琉璃厂的‘聚宝阁’,大家伙儿都听说过吧?在古玩铺子里,那可是有名地紧呀。这聚宝阁说倒就倒,大家伙儿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文三儿,别卖关子了,有屁快放!”

“吆,那你来放个屁听听。敢情大家都在这闻臭呢。对不住了,我可不愿污了大家的鼻子,咱呀,就加紧屁股,别臭了大家伙。”

刚才那发话的人听了,忙又说,“好了,文爷,我呀,跟您道歉。是我放屁,我讲错了话,行不行?您呀,接着往下讲,这不,大家伙儿都等着听您老掰扯呢。”

文三儿撇了撇嘴,算是接受了道歉,“以后说话放机灵点!咱再说那聚宝阁,这里面的事我是门儿清。怎么回事?我当时在聚宝阁的陈掌柜那里拉包月,你说我能不清楚?”文三儿咂了咂嘴,扫了众人一眼,果然有人接着说,“快讲呀!”

“那时日本人还没进京,这大街上的日本人也没那么多。陈掌柜当时收了一幅画,是个好几百年前一个姓马的妓女画的,叫什么兰竹图,反正就是几根破草,几棵竹子,那纸呀都发黄,眼看都快破了。我可看过,真看不出有哪里好?”听到这里,德子的耳朵竖了起来,他和主子曾经到那聚宝阁卖过一幅画,卖之前,爷给他看了,也就是几根破草,几根竹子,他也看不出哪里好?问题是爷也看不出那里好,爷除了斗蛐蛐和养鸟,养金鱼,其他的可没一样行的。但两人都想,既然是祖上传下的,必是好东西。就拿到聚宝阁去卖,想着至少能卖个几百元,结果和料想中的差了许多,才卖了50元。虽然不知是否挨了宰,但拿了那五十元,他和爷可是过了一段舒坦日子。不过八大楼还没吃一半,八大胡同还没来地及去逛,钱就没了,遂又过上了破落日子。

德子想这文三儿别讲的是自己和爷卖的那幅画吧。好象卖画的时候,听那掌柜的说这画就是个女的画的,好象也姓马来着。不知道是不是文三儿说的那个什么妓女。德子想到这里,又去听那文三儿讲。

“那纸太破了,陈掌柜就请那‘裱糊王’于庆同来修那画。这裱糊王也是我去请的,人家那架子大呀,我在人家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那裱糊王才上了我的车。那画后来经那裱糊王一补,嘿,你别说,还真是比过去好看了许多。然后,陈掌柜就把这画给卖了。你们猜,卖给了谁?卖了多少钱?”

那谁知道卖了多少钱呀?文三儿也不是确实想问卖了多少钱,只是做个铺垫罢了。看大家不吭声,文三儿伸出了三根手指,“这个数!”

有人说,“三百元。”文三儿轻蔑的撇了撇嘴,“说出来,别吓死你们,是———三千元!”

“哎吆,妈也,谁那么傻,花三千元买幅破画,他可别是傻子吧。文三儿,是谁呀?”

文三儿转头看了下周围,看没有日本人,也没有可疑的人,遂压低了声音,说,“是个日本人,名字呀,叫佐藤犬养。”说完,笑了起来。众人一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没敢说出声,但都想,果然是狗养的鬼子,花三千元买幅破画,还是个妓女画的。

文三儿只知道那买画的日本人叫佐藤,但不知道他叫什么。之所以给他取了那么个名字,是因为他知道有个经常去同和车行斗蛐蛐的日本人叫犬养平斋。现在就拿来用了一下,还挺文诹诹的。否则让文三儿想名字,他顶多想个“狗养”,哪能想出是“犬养”。

众人还在笑,似乎这一笑就能把日本人欺负咱中国人的份给讨了回来一样。德子也跟着笑,这当然好笑。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给自己取名叫“犬养”,那狗养的东西,不就是狗杂种吗?这日本人真是好笑,说自己是狗杂种……

差不多笑完了,终于有人想了起来,这还没说完呢。这聚宝阁怎么倒的,还不知道呢?于是抬高嗓音说,“文三儿,别笑过去了。你这身子骨笑过去就不好救回来了,你还是讲讲聚宝阁怎么倒的呀?”

这在座的都是大脑简单,四肢也不是很发达的主,这要是搁别人,兴许都能猜出些什么来。当时,陈老板把画卖给那佐藤的时候,日本人还没进北平,正在北面打着呢。在那节骨口,那陈掌柜竟然把自己国家的文物卖给日本人,那不是卖国是啥?当然会激起民愤。这事被捅出来后,一大批人就闯进了聚宝阁,把东西给抢的抢,烧的烧,有真革命的,有混水摸鱼的,还有专门来顺东西的……结果,这聚宝阁不倒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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