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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艺师(16)

“是的。”我愣了下,理所当然地回道。

“为什么?”

为什么?

我诧异地看着他,轻蹙着眉:“当然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话到嘴边,我一下子哑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方却替我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你觉得这是不好的事。喜欢鞭打、通过疼痛舒缓情绪,人们固有的思维认定实施这些行为的人都是‘不正常’的,甚至是变态。而你虽然长期在‘红树林’进行这样特殊的治疗,但内心深处仍然是不认同的。你害怕被他知道你是‘不正常’的,害怕他用异样的眼神看你。基于以上,你会感到痛苦我并不惊讶。”

他的话语太过一针见血,让我无法反驳。

的确,冈萨雷斯的那些话是最多出现在我梦里的,那是噩梦的标志,让我夜夜为此害怕入睡。

我有些神经质地搓`揉着双手:“你说得对。受虐狂并不是什么体面好听的称呼,我不愿让他看到我不光彩的这一面。”

治疗师露出了稍稍不认同的眼神,接着道:“再深入地说,你根本无法对他敞开心扉。多年来你从来不曾向任何人敞开心扉,包括我。这也是你为什么迟迟没法‘痊愈’的原因。我建议你可以把‘伤痕’暴露给他看,并告诉他形成的过程。这个‘过程’或许会充满伤痛,但你至少努力让他理解你并不是个喜欢疼痛的‘变态’。你只是病了,需要治疗。”

我只是病了。

疼痛是我的药。

如果没有药,我会越病越重,最终在漫天的绝望中走向死亡。

我消化着治疗师对我的建议,还是不安:“如果他听完我的故事仍然感到恶心呢?”

对方闻言停顿了片刻,漆黑的双眼直视着我,一本正经道:“那说明他并不值得你为他牵肠挂肚。”

在治疗室足足呆了两个小时,和叶的对话让我受益良多。他说得对,我应该早点寻求他的帮助。

敞开心扉,将伤痕暴露出来。

离开“红树叶”的时候,我尝试着用叶教的方法,尽量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将自己的‘伤口’暴露给他人知道,尽管那很难。

“你知道我的故事吗?”我接过约翰递给我的外套,问了一个十分突兀的问题。

约翰怔了怔,不知想到了什么,急急否认,并保证自己老板非常有职业素养没有到处说客人闲话。

“死板的家伙!”我受不了地评价。

接下来的话我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这样随意、轻松地说出来。

我以为它是我的死穴,是不能被碰触的腐肉。但显然我低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我做得非常好,好到令自己都惊讶。

“我那时候忙着赚钱忽略了家庭,妻子的生日、家庭聚餐、孩子生病,我都错过了。我总想着有得是时间弥补,然后有一天我的妻子和女儿出车祸再也没有回到我身边,我甚至来不及对她们说一声我爱她们。”

我的遗憾、悔恨、痛苦的回忆,说出来原来也就短短的两句话,一百个单词都不到。

约翰看起来像是傻了,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瞧,话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别让自己后悔。”我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别让自己后悔,再一次的。对着约翰这样说的时候,我其实也在警告自己。

7.各取所需

我以女儿梅丽尔的名字创立“梅丽尔集团”,是在十五年前。

开始一切都非常美好,事业蒸蒸日上、家庭美满、女儿聪明可爱,我一度觉得再没有比自己更幸运的人。但随着公司业务越来越繁忙,我的应酬也日益增多,有时候甚至几天都难以见到家人一面。

我和妻子的交流慢慢变得生疏客套,话题也不再多样,只是简单围绕着我们的女儿,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她虽然支持我的事业,可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年轻的女人来说太过煎熬。终日面对冰冷的卧室,只有两个人的餐桌,甚至重要的家庭聚会还要为无法到场的我找各种理由,我想她是受够了,所以当有一天我回到家,放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她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当然不明白,我满腹委屈,认为她不理解事业对男人的重要性!我恳求她留下,和梅丽尔一起留下,但对方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对你来说金钱胜过一切,我和梅丽尔永远在它之后!”

我至今仍记得她说这句话时悲伤、痛苦的神情。她朝我大吼大叫,发泄着多年来一直积累着的不满,展露出我所不知道的除了“温柔”以外的特质。

对于她的指责,我无言以对,不知道要怎么向她解释或者请求原谅。

——我只是想让你们过得更好!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啊!

这样的说辞和推卸责任没什么区别,我没有脸说。而请求原谅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对方冷漠的眼神和态度堵在了喉头。

她看我就像在看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而不是同床共枕的丈夫。

到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曾经我以为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已经在无情的岁月和忙碌的生活中被磨去了相爱的印记,变得陌生无比。

“你已经有多久没有和梅丽尔好好说过话了你还记得吗?”

我讷讷张着嘴,仔细地想要找到答案,但脑海里却适得其反的一片空白。我明明是爱着她们、珍惜着她们的,可到头来我发现我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在我长久的沉默后,对方失望至极。

她勾起一抹冰冷中透着嘲讽的笑,作了总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就到这里吧!”

她终究还是带着梅丽尔走了,就在提出离婚的当晚,拿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不容我反对。

我无法留下她们,只能颓废地坐在沙发上,直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离婚协议,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签下它。

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暴雨倾盆而下,带着令人心悸的雷鸣。

我将视线转向窗外,闪电将天空映照的犹如白昼,让人没来由的心慌。

也就是在此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在这样的雨夜这样静逸的环境下,透着隐隐的不祥。

我接起电话,迟疑地问对方是谁,对面传来一抹低沉的中年男声,带着些哀伤。

“汉得利斯顿先生,我很抱歉,你的……”

大概有一分钟,我的脑海里重复着对方说的话,手指颤抖的几乎拿不住手机。

最后我连怎么挂断电话怎么冲进雨里的都不知道。我浑身发冷,没有力气,几次都差点软倒在地上。那是我此生最为痛苦的一个雨夜,以后的许多年里,我常常会被和这晚相同景象的噩梦纠缠。负罪感、悔恨、遗憾种种情绪笼罩着我,让我过得就像个游魂。

我时常会想到梅丽尔临走时留恋的眼神,和她满怀期待的发问。

“爸爸,你会来接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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