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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阑珊处之柳扶桑(19)

“你家里人可好,柳叔生意怎么样?”段浩哉问。

“都还好。父亲最近倒是不怎么在外面跑生意了,跑了那么些年,也该歇歇了。”我喝了一口下人端上的茶。以段浩哉挑剔的品味,选的茶自然都是极品。

“你呢,可有成家的打算了?”段浩哉望着自己修长骨感的手指,笑着问我。

“如果有的话,还会在醉乡楼里混日子?”

“你不过是想找个避风港罢了,”段浩哉看了看我的眼睛,“你不是那种寻花问柳,纵情声色的人。”

我苦笑。“那我是什么人?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说。

“凡人,”段浩哉把身体向前不再靠在柱上,转身对我说,“你、我,所有人,都是凡人。”

“是啊,凡人。这一点上我们的意见出奇的一致呢。”我笑了。

“不过,凡人也可以做不平凡的事情。”段浩哉站起身,一头乌黑的长发刹那迎风披散。龙章凤姿,气质超然。一瞬间,我恍惚觉得此人宛若远古的王,浑身迸发的是凛冽而决绝的气势。

第十六章 棘手

梦中。

我不停的追逐着一个人。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前面奔跑的到底是谁。愈想跑快些,脚步就愈发沉重。我急得心如火燎。

你是谁?停下来!我无声的大喊。

那人却真的停下了步子。

刹那间一种巨大的悲哀袭来。这悲哀仿佛纯净得透明,却深深的渗入骨髓。这不是我的悲哀,不知何故,但我知道,这是那个人的悲哀。

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经站在的悬崖边上。

强烈的愿望驱使我像他伸出一只手。那人抬起手。然而,指间相触的一瞬,我却满头大汗的惊坐起来。

梦醒了。

昨日一直马不停蹄的奔波,本以为晚上保管睡得像死人一样,可没想到这种奇怪的梦却依然纠缠不休。其实从母亲死后,这种看不清楚,却不停追逐的梦就时常降临。我从未和谁说过。身体从小就不健壮,习武也耽误了,或许和很长一段时间每夜每夜梦魇不断不无关系。

我洗漱完就揉着太阳穴继续坐到书桌前。桌上摆着大摞大摞的案宗。我让赵前程把三十年内宫里的案子调出来,他便全然不加整理把有的没的都一并给了我。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我昨天起便一直在看,虽然未从中找到什么符合我推断的案子,却也惊奇的发现宫里不明不白的案子着实不少。所谓的正义,真实,到底在哪里?我是否只要老老实实办好皇差,其余的一概不过问就好了?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子孙享福,我不屑一笑。虽然我不信老庄无所凭托,万事虚幻那一套,却也不愿将这些世间的荣耀视为头等大事。千古兴衰,王朝更替,盛世有其污浊,乱世亦有其清明,不可一概而论。柳扶桑从来不是圣人,只不过想活的心里坦荡,不昧着良心罢了。

正在这时,小三子进来交给我一封信,说是今早刚到的。信没有封面落款。我拆开一看,那洒脱豪放的字体便如游龙一般飞入眼帘,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我不禁一笑。

“柳扶桑,近来可好?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这边的事还没有办完,所以现在还不能去找你。这么多天,其实有时我想来,你这人也不是很差劲。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兄弟,当然我是兄,你是弟!

“我已经和我大哥说好,这事一完,他就什么也不拦着我了。到时候,我就来京城接你,带你到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每日过快活胜神仙的日子,意下如何?不过管你如何不如何,反正绑我也把你绑来!说实话,我这人从小到大,除了你柳扶桑,还真没和其他人和得来过,怪事一桩!好啦,这事就这么定了。另外,你在京城老老实实呆着别惹事,等我去找你。

“直古上。”

好一个趾高气昂的家伙,处处要牵着别人的鼻子走,我把信折起放入抽屉。耶律直古怕是北国的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子弟吧,办事这样随着性子。和我做兄弟?带我去自由呼吸的地方?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不过,我苦笑,或许这样真的不错呢。孤寂,约束,在京城的这些已经让我几乎脱离了本性。远在北国的你是如何知道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的,耶律直古?

我放下了厚厚的案宗,令车夫备马赶往刑部。到了刑部,只有赵前程和其他刑部官吏在,看来段浩哉仍在家中休养,前日他恐怕是不愿在我面前露出衰弱的姿态而已,其实伤势颇重吧。虽然现在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儿时我干了坏事总是找他替我遮掩圆谎。想到他此刻的伤势,我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陈甫元已经被抄家,目前陈老妇人和他的未及冠的独子陈茂都已被关押起来。抄家的结果对案子也没什么帮助。不过查出了他贪污受贿了大量银两。若说动机,陈甫元本就是借着巴结奉承才爬上的高位,谋害皇上对此人毫无好处。会不会是有人利用他而行刺?这事还是要问他本人才是。于是我下令提审陈甫元。

第一次进审讯室,墙上挂着皮鞭,镣铐,头枷脚枷,钳子和很多不知其名的刑具,角落里放着火盆,里面插着烧红的烙铁。我顿时反胃起来,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赵前程似乎看出了我的不适,轻蔑的一笑。我从小就好面子,便故意大喝一声:“把陈甫元带上来!”以挽回士气。

陈甫元即刻被两个小吏架了上来。一瞬间我惊愕住了,很难把眼前这个瘦弱耷拉着脑袋的老头和那个身体臃肿,头发溜光的陈侍郎联系到一起。陈甫元的双手被吊在从天花板垂下的铁链上。

我问道:“行刺是何人指使,如实招来。”

陈甫元抬头看了看我,嘿嘿一笑:“大人问什么?不正是小人策划的么!”

我一惊,“你说什么?”

“大人没听清,小人在说一遍。小人三十岁入朝,辛辛苦苦伺候了大半辈子,皇上也不过给了个侍郎就再没提过。小人想要个高点的官儿,这当今皇上不给,那小人还不如自己当皇上哩!”说完他盯着我的眼睛,不住的嘿嘿笑着。

我总是留意一个人的眼睛的,从他秽浊的眼睛中,我看到了偏执,嘲讽和悲凉。一个人,却活到这个地步。我默然。

“就凭你也想当皇上?”我试图挑出他言语的漏洞。

“我坐不上龙椅,也不让别人坐安稳!凭什么老朽命贱,他启德就命贵!”陈甫元说完张大口“嘎嘎”的笑着,直到最后没了力气,变成张大嘴巴无声的笑。

赵前程在一旁冷冷的哼了一声,道:“来人,拿鞭子!”

我再次一惊,原本这人不过是心胸狭隘,自尊心强而已,何时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一时间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慢着!你退下!”我怒不可遏。

赵前程高高颧骨上一双狭长的眼睛看了看我,这目光犹如要把人剥皮拆骨一般阴冷,我的怒火中又窜出了一股寒意。他一言不发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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