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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忧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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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忧

颜悦,字子忧,帝里人也。性疏狂散漫,好饮酒,长于丹青。曾宴中饮下七杯酒的时间作出《雏鸡图》,是故时人名之曰“颜七杯”。

这是南朝正史里关于颜子忧的寥寥几笔。嫌少么,这话若是让前朝史官听见,那定是要拍案而起,大嘶一声:“如此竖子,能汗青留名就算是祖上积德了!”

诚如斯言。

某日,城门女墙之上,一老者仰天长叹:“造孽啊,造孽啊!”正及颜子忧城下摇扇而过。再某日,茶楼中众人围观一画轴,有茶客道:“此乃颜七杯真笔也。”顷刻之间,凡妙龄女子无不掩面轻叹“可惜可惜”,凡年轻男子皆颜色大变。每每,傍晚日落,街头巷尾尽是母唤儿声:“宝儿,还不快回家吃饭,待天晚了颜七杯要出来啦!”于是众孩童皆作猢狲散。

诸如此类这般。

话说颜七杯为人疏狂简傲,能与之搭班唱戏者唯有一人,姓景名睿,人称八爷。景姓乃南朝国姓,八是此人家中排行。红楼翠馆里熟他的人叫他睿八爷,外头不熟他或者太熟他的人叫他八王爷。

颜七杯,睿八爷,正是狐朋狗友,乱七八糟。

后世若有人要考证这个四字成语的由来,小生首荐《南朝史》。

言归正传。

是夜,月白风清,夜朗星明。

“古有奉旨填词柳三变,今有御诏皴墨颜七杯,”男子摇扇笑吟道,“八爷,你莫不是醉了?”言罢抬抬肩膀顶了顶压在肩上的重量。

“本王没醉,子忧你……又说笑呢……”肩上人抬起头,笑着打了一个酒嗝。颇为俊朗的一张脸,就是红的像个猴屁股。

颜子忧微微一笑,随意打量着街景。虽然南朝没有宵禁的法令,不过天色晚了店家还是要早早打烊的。只是近日,客栈茶楼,无一不灯火通明。

正是京试的时候,想是要给南北聚来的才子们行个方便吧……颜子忧漫不经心的思忖之时,就已经走到了路口。

“八爷,你往你的王府去,悦也要回自家的茅庐了。”颜子忧推推景睿道。这个八王爷是朝野上下出了名的贪杯好色之徒,除了一身好皮囊,没半点能耐。每次上朝都是洋相百出,气得他那英明神武的皇兄一纸诏令命他在家休养,索性不管这个败家子了。

“子忧,你怎么总喝不醉?”景睿憨痴笑道。

“八王爷如此聪明,这点小事还不明白?”颜子忧眼梢的笑意中多了几分戏谑,“我若是醉了,可如何摸得到小相公的冰肌玉骨,五两银子一壶的兑水劣酒,岂不是白买了?”

“……子忧果然聪明,考,考个状元郎吧!”景睿松开了颜子忧的肩膀,一边向东街转一边含含糊糊的叨唠着。

颜子忧闻言,却卡住了步子。回首望了一会儿远去之人的背影,扇子一拢,转身向九曲巷子走去。

名为九曲,却并非说这巷子有多九曲回肠。只是过去这里做酒的人家多,酒曲酒曲,老百姓传着念着也就成了九曲。而如今这巷子里卖酒的只剩了一家,昔日繁华早已空尽。

颜子忧的兄长颜济颜惜之,倒是因着这颇显清骚的名字,带着当时年幼的弟弟搬进了九曲巷子。于是那时的九曲巷子,除了酒香,还多了几分纸墨的清香。时人皆传:“青梅煮酒话帝邦,酒香深巷隐丹凰。九曲难藏青岚远,一倾长卷颜家郎。”精于山水画的颜惜之的名号,当时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起出名,颜子忧倒是也不比颜惜之差;只不过颜惜之为人谦逊随和,温文尔雅,德行更甚于画名,这点颜子忧却是恰恰相反。以至于如今颜惜之过世已有十二载,仍有人瞅着夜夜流连京城各大青楼酒馆的颜子忧,转过身叹上一句“可惜负着惜之的一身画艺了。”

颜子忧进了小院,已是月上中天。满地落银,只庭下菊枝残影斑驳。颜子忧不雇僮仆,自己也疏于照料,到了秋天,院中的菊花开得就一年比一年少。

颜子忧推门进了屋,拉过书桌前的椅子一边吁着气一边坐下去。书桌用的是便宜的木料子,日子久了桌面裂得细沟浅壑。颜子忧拿过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冲了冲嘴里的酒味。茶是走时特意留的,料想自己晚归也懒得废那劳什子生火烧水,不如将就着喝一口凉透了的粗茶。不入仕途,仅靠卖几幅画,实在攒不出什么茶钱。若是景睿弄到了什么美酒佳肴,颜子忧跑去蹭食倒是从不落人后。

歇了片刻,颜子忧晃悠悠爬上睡榻。他并非喝不醉,只是越喝脸越白,旁人看不出罢了。知道自己酒品不佳,颜子忧喝酒多少还是拘着些的。“若是醉了,房里被秋儿压了可怎么好……”颜子忧望着窗上几落竹影,心里笑道,“今夜挽星的画倒是真有几分模样,不似那些个院生只知仿李郭,却只是婢作夫人,终不似真……明日画个冬瓜,送去裱了换些酒钱可好……甚好甚好,悦吾颜兮,忘子忧兮……”

月华落了野草,都成了露。夜亦深了。

清晨。

淡金色的晨曦洋洋洒洒的飘落在浅白的细细绒毛上缘,给表面圆润的青色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晕。

颜子忧披衣而坐,叼着笔杆子与面前桌上的这个浑身是毛的青冬瓜蹙眉对视。

若是前日来求画的米行老板刘贵才见了颜子忧这般模样,定要感动的满眼是泪,替他打抱不平:谁说颜子忧没正经,你们倒看他作画时这副正襟危坐的姿容!

少顷,颜子忧终于释然一叹:“算了,还是煲冬瓜汤比较滋补,剁成包子馅总嫌太清口了。”心里打定了主意,颜子忧不禁莞尔一笑。

正当提笔,却听到门外人声道:“请问颜先生在否?”颜家的院子是向来不落锁的,就连内室亦可长驱直入。颜子忧常说君子何畏小人,景睿便一旁接茬道,子忧此言甚善,若这小人再有些姿色你还求之不得。

“何人?”提起的笔不得不再放下,颜子忧拖着还有些睡意的腔子问道。

“在下陆明谦,抚州临川人。冒昧造访,欲求先生赠画。”屋外男子款款道来。

“公子喜欢门外说话不成?何不进来?”颜子忧改不了一贯轻慢的语气笑道。

少顷,门上草帘被轻轻拨开,一泓明朗温煦的日光漫上旧木书桌,颜子忧不禁微微眯起眼睛。草帘窸窣落下,那人正端端站在他的陋室正中。

“明谦打扰颜先生作画了吧?”陆明谦拱手道。

临川陆明谦,字止渊,远近闻名的博学多才。未至京城便已令满城沸然。入城之日,只为观其一面者围街数里,男女老幼尽在其中。颜子忧心里想起这几日街头巷尾听到的闲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