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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循打开那卷轴,见是一张四美图,不似多高明的画师所作,每个人的眉目看着都一般模样,唯有“梅兰竹菊”纹样的衣裳和一旁的小字点明了每个人的身份——从左往右分别是月娘、秋娘、炎娘和……白雪词。

这是钱循头一回真正看见与白雪词相关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副面目全非、画技拙劣的小像,画上的美人身形纤弱、鬓发如云,一袭猩红斗篷里头似乎是件石青皂绫袄子。旁的美人或单手折梅,或抚琴长歌,或左顾右盼,唯有她一直垂首深思。

“画虽不是好画,但胜在传神。”钱循又留意了炎娘的打扮,赶紧将先前物证的卷宗取出,“竟是如此么……”

炎娘的房内被人翻检过,身上的物什也被人搜过一遍,凶嫌除了杀人,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费仵作验尸时发现,炎娘曾经将一个小小的玉锁吞下。

当时钱循便觉得奇怪,这玉锁多半是长辈为祈祷子孙多福多寿所打造,炎娘出身清贫,哪里会有这样的物什?而在这幅画上,戴着那玉锁的分明不是炎娘,而是白雪词。

是炎娘害了白雪词后据为己有,还是白雪词出于姐妹之情的慷慨相赠?为何死前炎娘要将这个玉锁吞下?

钱循谢过了跑腿的差役,处理了旁的公务,又思索了一会案情,想到头痛欲裂也未想出个所以然来。

好不容易歇下,在京城打探的差役又急匆匆地回来复命,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钱循自幼过目不忘,一见那人便认了出来,这不是追欢楼的一个龟公,一直跟着东家的那个么?

差役回禀道:“大人,我打探了一番,将炎娘在长安租赁、典当……所有和银钱有关的事都查了一遍,这是单子。”

“辛苦。”钱循看了看乌黑天色,“这个时辰前来回话,应当有极要紧之事吧?”

那差役为难道:“小的从当铺回转,本不想打扰大人歇息,孰料这人迎上来,非说有人要杀他,没办法,小的只能将他带过来了。”

“真的是女鬼索命,就是白雪词,她回头来找咱们了!大人,草民真的不想死啊,求大人救救草民!”

钱循看他獐头鼠目、眼光乱飘,就知不是个老实人,本想呵斥一句子不语怪力乱神,再将他打出去换个清净,可看到案上那幅四美图,突然改了主意,“你说是白雪词索命,你可有凭据?她与炎娘有何仇怨,非要置她于死地?你又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白雪词连你都不放过?”

“草民霍新,本来是贴身伺候炎娘的龟公,自从她降为二等妓子后,才跟了旁人。”霍新舔了舔嘴唇,也不知是在回味什么,“当年之事,其实草民知道的也不甚清楚,但白雪词暴毙前日,确实是在炎娘这里!”

他那副神情不知为何,让钱循想起啃食饿殍的豺狗,颇有些不适,“白雪词死在追欢楼?”

差役这时插话,“并不是,小的打听到当年白雪词得罪了什么贵人,被人追杀,走投无路下跑到平康坊炎娘处避难,后来她就是在追欢楼被人抓到带走,第二日便香消玉殒了。”

差役看着旁边坐立不安的霍新,冷笑道:“当时就是这个霍新作证,说是炎娘将她的好姐妹交了出去,才害得炎娘一夜之间声名狼藉。炎娘原先在读书人中颇有才名,也有个相好的书生,听闻此事后都和她断了来往。后来,炎娘被青楼逼着卖身,读书人看不上她的人品,慢慢的就成了供贩夫走卒消遣的下等娼妓。”

“可是,当年之事,确实是草民亲眼所见啊!大人!”霍新又趴回了地上,大声哭嚎,自顾自道:“今天晚上,小的打了酒想喝几杯,结果回家的路上,有人举刀来追,若不是在拐角处撞见差人,小的可能就和炎娘一样,身首异处了!”

见他原本还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钱循横眉冷对道:“你只是看见,为何有人要追杀你呢?你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值得人家喊打喊杀么?说!你还有何事隐瞒本官!”

对这么个不入流的无赖而言,钱循这样的从四品官的威仪已经足够让他魂不附体,霍新已快维持不住面上的嬉皮笑脸,支支吾吾道,“当时……小的看见炎娘偷偷将白雪词藏在追欢楼,又听见马蹄声,小的看见平康坊里有十余人骑着马在追,看他们都穿着锦衣还带刀,肯定是哪家贵人……后来炎娘就……”

“还炎娘呢?”钱循实在厌恶他那德性,忍不住踹了一脚。

果然霍新期期艾艾道:“小的当时欠了一屁股债,缺钱得很,就偷偷通风报信,将人引过来……”

钱循冷冷看他,“你既贴身跟着炎娘,她对你平日至少不差错,你出卖她的时候,有没有想到炎娘后来会因你蒙受不白之冤,成为众矢之的?你看着她落到后来的下场,良心不曾痛过么?”

霍新仍在哀求,钱循觉得说不出的烦躁,“虽然你面目可憎,本官也不会不管你,将他先带下去,日后再做处置。”

钱循本想继续顺着查下去,可当年国朝最大的盛事秋猕就在眼前,也只能作罢。

第四章 霜降宜秋狝

青玄八年秋,天子率群臣与回纥、吐谷浑等西域诸使臣秋狩于上林苑。

京兆府与禁军负责围场守卫,钱循与大小僚属一同端坐在青骢马上,如临大敌地在围场内来回逡巡,绝不放过一点可疑之处。

沈临沉声道,“此次秋狝意义非同一般,万不能出半点差池。蹈之,你要格外留意皇后与太子处动向,以防有人浑水摸鱼,伺机生事。”

“下官省得。”不知是否太过紧张,钱循只觉自己嗓音都有些干涩。

沈临瞥他眼,“你在下面也是做过一州刺史的人,怎么如此见不得世面?”

钱循听闻过他赤口毒舌,没想到他讲话如此不留情面,只尴尬道:“下官久在州郡,失了体统,请大人勿怪。”

“中孚兄何必过于严苛,”门下侍中赵之焕一身重紫胡服,悠悠打马而至,“你怎么还在这?广陵侯四处寻你呢。”

沈临不为所动,“我既不是苍鹰,亦非黄狗,他自打他的猎,寻我作甚?”

赵之焕摇头笑道:“你啊,自家事一点不上心。”

他手中马鞭向着远处点了点,“回纥国师要和我天、朝论道,陛下已应允了,然后回纥国师点了大报恩寺和玄都观。”

钱循眼力不行,此刻也只能看到一堆和尚道士簇拥着回纥国师,那阵势颇为热闹。

沈临挑眉,“回纥国师与慈光住持均是当世大能,玄都观那位不过而立、才疏学浅,如何能与他二人论道争锋?做个添香童子也便罢了。”

世人皆知这道长是天子的替身道士,想不到沈临竟也如此不留情面,不禁有几分尴尬,想为上官找补几句。

好在赵之焕与他自幼相识,清楚他秉性,听了也不动怒,只看看远处尘嚣,笑道,“圣驾将至,先迎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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