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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凶许是生性喜洁,现场除去一条沾满了血的床帐外,几乎再未沾染上任何血迹。

“草民参见少尹大人。”追欢楼的东家是个矮胖男子,哭丧着脸,随时都能流下泪来。

欢场出了命案,可谓晦气至极,这生意日后也做不下去了。

钱循善解人意地宽慰了几句,果然这东家话匣子便打开了,“这炎娘啊,原是姑苏人氏,十五年前从金陵入京。因花容月貌,加上还有副好嗓子,在京中很是光鲜了一阵子。约莫有两三年功夫,都是咱们追欢楼的头牌。一开始她也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后来姿色没了,嗓子也不如从前,也就放下那些假清高,慢慢地,从花魁成了一等妓子、二等妓子,直到最末等的妓子。唉,本来想等她年纪再大些,便容她做些杂活,想不到……”

到底也相识多年,东家说到动情处,也抹了把泪。

钱循跟着唏嘘了一阵,又问道:“她房内的摆设可有变化?可曾少了什么东西?”

东家摇头,“已经让她要好的姐妹查点过,并未少什么。”

“昨夜,本官听闻有人在唱白雪词……”

话还未完,东家便叹了声,“不瞒大人,昨夜这声一出,许多人都吓坏了。”

“白雪词也是你们追欢楼的姑娘?”钱循回想起沈临讳莫如深的态度,猜疑这个白雪词应当来历不凡。

果然东家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咱们这般的小庙哪里容得下那尊大佛。”

他笑得颇有些暧昧,“且不论那是官妓,是教坊里的娘子,单论本事,那可是个颠倒众生的主……”

钱循更困惑了,“她和这个炎娘又有什么干系?昨晚那小曲,是炎娘唱的么?”

东家讽刺一笑,“炎娘唱的?她怕是听闻白雪词这三个字都得被魇着。不瞒大人,炎娘能从一个头牌这么快沦落成一个下等娼妓,最主要还是她背信弃义,出卖了白雪词,最终导致美人横死,才为士子所不容。具体的,小的也不知道,只是所有人都这么说罢了。”

估摸着再问不出什么来,钱循昏昏沉沉地从追欢楼里出来,刚进京兆府大门,迎面便碰上了费仵作。

“大人回来得正好,”费仵作赶忙道,“那尸首卑职已经验过,随身的器物也已还原归位。”

钱循点头,费仵作边引路边道,“致命伤是喉头那道剑伤,剑身颇细,凶手动作极快,死者几乎是当即毙命,身上也无旁的挣扎痕迹。”

两人转眼便到了陈尸之处,钱循仔细查看一番尸体,又命衙役将从追欢楼带回的血污帐子呈给费仵作,费仵作小心地铺开这帐子,比划道:“大人你看,这帐子有道狭长口子,又满是血污,而死者身上血迹形状与这帐子上的相类……”

“凶手恐怕是用这帐子裹住死者,又用细剑割穿她的咽喉。”钱循沉思道,“死者不曾呼救,也不见挣扎,到底也是个高挑女子,却被凶手轻而易举地用帐子包裹住……这凶手颇会些功夫。”

费仵作又指了指炎娘面上的神情,“面露惊恐,双目圆睁,死者生前应该见了极其骇人的景象。”

钱循翻检了炎娘身上的配饰,也无甚特别,心知尸体和现场均不会再有所获,便谢过费仵作,回自己房内深思。

不论是夜半唱的曲子,还是死者的人选,凶嫌均是想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白雪词身上。

可钱循偏偏不让他如愿,他派人探访、反复核实,将前后进入追欢楼的人查了个清清楚楚,连自己那桌的人都未有拉下。又差小吏前去挨个问话,光是客人的供述就费了京兆府数千张纸。

另外一头,他也未忘记就这白雪词这条线索查下去,可出乎意料的是,整个京兆府竟然找不到任何关于白雪词其人的户籍,哪怕是官家教坊历年手实也均查无此人。同在娼门的炎娘等人,手实、貌阅均登记在案。

此人在世间的存在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一般,由此可见这个白雪词,当真有几分不寻常。

近日,沈临一直忙于秋猕的守卫,几乎日日待在上林苑,都未回京兆府。难得这日晚间回了衙门,就见钱循守在门口等他,将案情进展汇报一通。

沈临默不作声地听了会,忽而道:“若本官所猜无错,就有一种最坏的可能。”

“请大人赐教。”

“打着为白雪词寻仇的旗号,策划周密、下手利落,恐怕这炎娘之死,还只是个开头。”

钱循略一思忖,“下官这就让人加强巡查,倘若情势当真危险,是否将平康坊也纳入宵禁?”

沈临毫不犹豫地否决:“万万不可。你也知回纥新可汗登基,按照烈祖时定下的祖制,将有宗女出降为阏氏。此番秋猕,天子将和回纥国师、西域诸国使臣会盟,之后还会在麟德殿设大宴,授印予新可汗。”

“下官唐突了。”钱循赶紧道。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使臣们入朝觐见,看的就是一派盛世气象,为了一个歌姬之死,将长安城弄得处处黑灯瞎火、毫无人气,确是有些小题大做。

“至于这个白雪词……”沈临迟疑道,“此事与贵人有涉,若是能就事论事,只查这个炎娘,不牵扯她,自是最好。”

钱循赶忙道:“下官本就未打算被牵着鼻子走,既死的是炎娘,管是什么白雪词、黑雪词,都和本案无关。只求不再有新的死者……”

“听天由命吧。”沈临悠悠叹了声。

第三章 凄凄寒露零

和沈临所担忧的不同,接下来的半个月可谓风平浪静,不仅未再有人死于非命,反而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钱循先前派了几路人马四处查访,如今纷纷有了音讯。

先回来的竟然是派去江南道的差人,只寥寥几句话,便道尽了炎娘整个少女时代——一户贫苦农家的第四个女儿,在七岁时便被卖给扬州的人牙子,成了扬州司曹府里的瘦马,再后来又被进献给户部郎中,几经转卖,最后沦入娼馆。而她的爹娘,靠着卖她的银子买了几亩地,又给她哥哥买了个媳妇。

“他们可提到认尸和领尸之事?”钱循沉默许久方问。

差人面上也露出些许不屑,“据闻入京前,炎娘曾回姑苏寻过他们,还赠了数十两银子,银子他们是收了,对外却不承认炎娘是家里的女儿,怕坏了族内其他姑娘的名声。此番哭过一场后,他们托词路途遥远,给了小的五两银子为她落葬,又让小的守口如瓶……”

钱循冷笑一声,“如此作为,也不怕伤及阴德!你路过扬州,可曾打听到什么?”

“炎娘似乎在金陵时识得的白雪词,有几个当年的老人,如今做了妈妈的,均说她们情同姐妹,不信炎娘会害了白雪词。这几个风尘女子,倒还挺仗义,纷纷跪下来哭求朝廷一定要捉到真凶,为炎娘报仇雪恨。”差人从袖中取出一卷轴,“对了,这是金陵晚晴楼的蔡妈妈送来的,说兴许对大人破案有用,她还说捉到凶嫌后请小的送回,日后留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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