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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21)+番外

那赤祖仁赞似乎是个极其沉默寡言之人,只一个劲的喝酒,而译师汨罗赤心就显得活络许多。

“哦?想不到中原士子也会对蛮夷之地感兴趣。”

轩辕符插话:“哪里,哪里。四海之内皆兄弟,至少在陇右,不分华夏诸夷。”

汨罗赤心很是受用,端起酒杯敬轩辕符:“单为了王爷这句话,就当浮一大白!”

周琦在心中腹诽,怕轩辕符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当浮一大白”罢?

就听汨罗赤心问道:“方才周公子说对吐蕃颇为神往,那公子一定听说过很多关系吐蕃的传闻了?”

周琦愣了愣,很有些赧然:“其实,下官孤陋寡闻,对吐蕃也只知道些许。”

不知道汨罗赤心是否有意刁难或是直肚直肠,拉着周琦不放手,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势。

周琦下意识地看向轩辕符求助,却发现轩辕符眼睛只牢牢锁住吐蕃舞女,压根就没往这里看。

心中气苦,周琦强笑道:“赭面妆。”

汨罗赤心呆了下,随即大笑:“想不到周兄也是个性情中人。无妨,自古英雄爱美人,不过论起姿色,咱们吐蕃女子比起汉人也是分毫不让。”

周琦扫了眼台下奇形怪状的舞女,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汨罗赤心提议:“听闻汉人的酒席,都是要出酒令,对对子的。不如咱们也附庸风雅一回?”

轩辕符皱眉,推辞道:“吐蕃的诸位大人恐怕都不太喜欢这些文人的机巧玩意儿,还是算了。”

陇右从来重武轻文,原先公认的陇右第一才子是卢昂,已经被发配戍边去了,剩下的文臣就算不是鱼目混珠,也大多如周琦般科举垫底的。若是实打实的和汨罗赤心比试文墨,倒还未必能赢得光彩。

汨罗赤心有些怏怏,转瞬又突然眼睛一亮。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王爷既然有宾客在席,就该有丝竹以助雅兴。我看不如停了这些俗不可耐的歌舞,改奏管弦之乐?”

轩辕符打量了下五大三粗的使团,笑着同意了。

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首先是赤祖仁赞,吹着一种极其古怪的东西,下圆上尖,声音极其雄浑。

周琦有些陶然地打着节拍,轩辕符突然靠近他,轻轻问:“那是什么?”他呼出的气息在耳后,有些燥热。

“王爷是北人,恐怕不知,那是螺。”

轩辕符挑眉:“本王虽然从未去过南蕃,但也知道,吐蕃并不产螺。”

微微一笑,周琦解释道:“其实那是一种神牛的角,但蕃人称之为螺。”

汨罗赤心看向轩辕符,笑道:“王子已经演奏了乐器,不知今日我等可否有荣幸听闻王爷吹奏?”

轩辕符淡淡道:“本王不通音律。”他的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被他看见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

“胡总管,去把本王那把焦尾拿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胡总管托着一个锦盒回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殿中央矮几上,又有人抬来兽鼎,点上熏香。

别说蕃人,就是汉臣也没几个见过此等名琴,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

“周琦,去为使臣们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周琦却撩起下袍跪下:“王爷,下官想为诸位奏一曲广陵散。”

轩辕符眼神阴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令人不快的往事。

周琦苦笑:“回王爷的话,下官曾道,自嵇康死后,世上再无广陵散。如今流传,都是后世伪作。”长叹一声,周琦继续道,“然琦家中传有广陵残卷,幼时得见,曾略有研习……”

轩辕符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樽,打断他:“你是江南人,想必也去过扬州吧?今日花好月圆,何必丧气,难道你想效仿嵇叔夜?”

周琦不再多言,缓缓起身,漫步走向殿中,长跽在案前,打开锦盒。

桐木略有些清寒的香气溢出,甚至盖过了鼎中燃点的沉香,座上的使团,殿中的群臣似乎都瞬间消失,世间似乎只剩下他,还有这把琴。

双手按上琴弦,起势。

他跳过了大序和乱声,却仅奏了后序,而后序八段也只挑了四段。

琴声激愤,铿锵不绝。

轩辕符脸色骤变,而一边的汨罗赤心还在喋喋不休地卖弄:“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嵇叔夜再生耶?王爷看看这段意绝,何等慷慨;再听这段悲志,何许壮烈;这段恨愤,简直天地动容;啊,最后这段亡计……”

他不再说话,因为在最尾一个音的时候,琴弦被生生崩断了。

周琦木然地看着指尖的鲜血滴到琴木里,然后慢慢浸进去。

“琴脏了。”他喃喃自语。

汨罗赤心见安静的实在难堪,便出来打圆场:“魏文帝的善哉行里有句诗,‘有客从南来。为我弹清琴’如今看来真是再合适不过啊。王爷,这琴我是真的很喜欢,今日也算坦诚相见,把酒言欢,不知是否可以割爱?”

轩辕符目光却锁住周琦,眼中似乎有飞雪连天又似乎有黑云压城。

“王爷?”

轩辕符没有看他,语气冷淡:“让侍卫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用自己的名字,这叫做坦诚相见么?”

汨罗赤心愣了愣,讪讪道:“到底还是瞒不过王爷,小王也只是开个玩笑。”

“此琴乃是一位故人所赠,为本王心爱之物,怕是不能送给王子。”

汨罗赤心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此琴之主又是王爷至交,想必也是仙品人物,不知王爷是否愿意为小王引见?”见轩辕符面色不豫,又补充道,“这位周公子小王亦是一见如故,不知王爷是否把他借给小王,等小王从洛京回来再奉还?”

周琦看着手里的琴,了无生气,仿佛方才演奏的人不是他一般。

轩辕符冷笑,高声道:“周琦是本王男宠,怎能借予旁人?”

虽然众人皆知他行事乖张,可在外藩面前如此放肆,依然是有些荒诞了,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而周琦却置身事外,一派悠然。

“至于琴的主人,本王是极爱慕的,”轩辕符的声音低了下来,“可他,早就死了。”

第六章

天气燥热得可怕,周琦躲在别苑里,连每日的早会都懒得参加。

掐指算算,凉州似乎已有月余不曾下雨,之前院中种下的花果菜苗死的干干净净,硕果仅存的一株云杉叶子也枯黄稀疏,没精打采地立在那儿。

忠叔看着破败的菜畦痛心疾首,素弦在小心翼翼地修剪云杉的枝叶。

周琦站在里间,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们。

忠叔比来时苍老许多,素弦也仿佛一瞬长大,再不复无邪形状。陇右不比江南,物产匮乏,风狂沙大,即使是在王府,生活也远不如苏州安逸。

上次周琦在焉支山时,早已安排府邸仆从归返江南,但忠叔与素弦听闻周琦际遇,明明已经到了鄯州,却坚持半路返回。

从此他们与周琦一起陷在凉州,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别苑里,不仅出入被限制,还时不时要忍受他人的白眼。毕竟在陇右,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周琦还是个八品录事,世人只知,他是靖西王轩辕符的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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