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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11)+番外

周琦道:“根据我的猜测,靖西王想来已经安排好了后招,必会寻衅起事,攻打突厥。”

“史渊”冷笑:“既然都是聪明人,那便有话直说好了。三年之内,陇右绝不能有战事!”

周琦轻声道:“可有些事情,是兄台所不知的。突厥乃是王爷心结,若是不能完败突厥,王爷恐怕万万不会死心。”

“史渊”嘲讽道:“从前以为靖西王算是一世枭雄,如今看来,也是一个怨天尤人目光短浅的匹夫。他以为元祐之役胜了,不用戍守北疆,他爹就不用死么?”他的表情多少有些怨毒,“若是有人要他死,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

周琦皱眉:“死者已去,此等话还是少说些吧。”

“唰”的一声,树枝似乎摇晃了下,“史渊”一惊,右手已然搭载佩剑上。

周琦却似乎毫不在意,接着道:“说这些有的没的,于事无补。如今陇右军与突厥箭拔弩张,左贤王虎视眈眈,靖西王蓄势待发,你家主子就没给你什么良策?”

似乎确实未有人声,“史渊”放松下来:“即使靖西王有领兵之权,但若内阁未首肯,依照天启律,他也不得擅发一兵一卒。”

周琦转身,走了几步,回头意味深长道:“可大人是否想到,在某些情况下,一方统帅有权便宜从事?”

“史渊”愣住了,周琦漫不经心的声音越飘越远:“你道王爷是个莽夫么?你没想到的,恐怕他早已着手去做了。”

第二日,周琦掀开帐帘时,轩辕符正在用早膳。

“一道吧。”轩辕符嘟嘟囔囔道。

周琦笑了笑,在他旁边跪坐下来,正要拿馕饼,轩辕符却拍拍他,继而神秘一笑“有好东西。”

当一个偏将端着盘子进来时,周琦不能说不惊诧:“此处怎会有粥?”

轩辕符将勺子放进去,推到他面前:“可惜没有小菜,公子你将就着用吧。”

周琦看着面前稀松平常的稻米粥,不由得从心里生出阵阵暖意来。

他轻轻道:“王爷也尝尝?”

轩辕符笑道:“这种南方人的东西,本王吃不惯。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你就吃罢。”

周琦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自己似乎也有数月未食粟米了,如今竟在边陲最西北吃到,想到这里,香糯爽滑的米粥竟兀然变得苦涩起来。

放下碗,周琦看轩辕符,两人对视,眼神皆有些复杂。

“如果,”周琦终还是先开口了,“我是说如果,有日我死在这里,王爷能否念及近一年来的情谊,将我的尸首送回江南,落叶归根?”

轩辕符面色僵硬了下,摇了摇头:“本王不会让你死的。”

“至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上。”

周琦心下有些凄然,却听张奎突然道:“王爷,卢长史让你赶快过去。”

轩辕符皱眉:“何事惊慌至此?”

张奎抬眼看了周琦一眼,跪在轩辕符身侧,低不可闻道:“突厥人屠了一镇子的人。”

周琦笑道:“王爷,下官正好有些文书要誊抄,先告退了。”

回到帐中,周琦指尖微颤,浑身发凉。张奎不知道,他识得唇语。

屠城本就是奇耻大辱,不管是为一镇子的亡灵报仇抑或是向突厥示威,轩辕符都有立场也有理由发兵伐虏,以偿夙愿。

朝中有人最好借刀杀人,借突厥之手斗倒了先帝,逼走了先靖西王,最后再痛下杀手,然后圣上登基,他们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其煊赫。

若是此战,靖西王能够打败突厥,那些隐匿在朝野中指爪张扬的鬼魅魍魉便失去了帮手和依托,也许他们的权势会被挑战,他们那层宽宏仁善的遮羞布也终有一日被扯掉。“史渊”来到陇右,怕也是出于这些人的恐慌罢?

从私心来讲,轩辕符的打算,周琦不是不赞同。

只是世上的事情,哪怕出发点再好,时机不对,也不过适得其反。

京中正斗得你死我活,此时边疆再起兵戈,帮了谁的忙,又遂了谁的意?

周琦在帐中走来走去,自己的立场,轩辕符一清二楚,却从不避讳。想来对此局势,他应当胸有成竹,谋划至今也非一年两年之功。他盘算的滴水不漏,想要打破倒也不易,可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再经不起许多思量。

周琦停住脚步,目光冷凝。

步到案边,提笔行文,到底是文思敏捷,不多会便写出了三封密信。

周琦微微一笑,将密信放入袖中,踱出帐外。

想来正在练兵,营房里空空荡荡,除了站在帐口的执戟郎,就只有少许卫兵在来回巡视着。周琦饶有兴趣地在营房里绕来绕去,最终脚步停在伙房。

“呃,这位大人。”想来火头兵极少见到官吏,讲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周琦好像稀松平常的样子:“本官肚子饿了,四处找不到人,便来寻些东西吃。”

火头兵受宠若惊,便急急忙忙进去准备了。

有锅碗瓢盆的声音传出来,周琦蹲下,轻轻抚摸着羊圈里的羔羊。

擅于奏琴鼓瑟的手指修长而又有力,羊羔“咩咩”地叫了几声,很是受用。

“大人,东西做好了。”

“哦,那便多谢了。”周琦起身接过吃的,还不忘最后拍了拍羊羔毛茸茸的头。

第十三章

接近子夜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

周琦睁着双眼,愣愣地看着帐顶,乍看似乎是在发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是何等焦心如焚,愁肠百结。

来陇西之前,他本来有种种打算,反间计,美人计,苦肉计,甚至……

他手下有死士,完全可以刺杀轩辕符,而不留痕迹。

可如今,一切都被打乱了。

若是两年前,尚在姑苏眠花醉柳、游湖赏月的周琦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坐在北风呼啸处,虚度日日晨光。周琦披衣坐起,几乎是麻木地听着雨水敲击在帐上,发出一种沉闷顿挫的声响。

轩辕符对他是真的不错,甚至可以算的上体贴关照,即使从一开始就已经明了,他们从来道不同不相为谋。轩辕符的身世,阅历,谋略,每一样都是出类拔萃,性情虽有些阴厉无常,但也绝不是无理取闹,仗势欺人之辈。相处久了,还会发现,他也不过是个未至而立的青年。爱玩爱闹,时常纵马游猎,喝醉了也会狂歌痛骂,喜欢宝剑美人,兴致来了也会宠幸胡姬军妓……

长叹一声,周琦挫败地发现,算计这样一个人滋味实在有些不堪。

焦尾琴被轩辕符顺走了,闲来无事时,周琦只好吹箫解闷。凄怨的箫声吹着不成调的江南小曲,衬着风雨声,还真有些“早是夜寒不寐,五更风雨无情”的意味。

突然,又有胡笳声传来,此人也颇通音律,才稍许功夫,竟也抓住了拍子,幽幽地和着。周琦勾起嘴角,悄悄起身,边吹箫,边朝着胡笳的方向寻去。

胡笳声越来越近,周琦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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