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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于野(35)+番外

袁轻舟赶至曲池坊时,众人正用着晚膳,鹤鸣派上下正襟危坐,用着素食;而一旁沈秋暝正与同住曲池坊的谢逸、殷俭行推杯换盏,酒令行的正欢。

“晚辈袁轻舟见过诸位道长,见过殷庄主、谢公子、沈少侠。”袁轻舟礼数周到,言辞间却不含糊,“晚辈赶来是要知会一声,今日鹤鸣派与九华派的比试定于辰时一刻。”

“什么?”正明子不悦道,“天色已晚,视物不清,又刚下过大雨,台上必然湿滑,难道不能延期么?”

袁轻舟恭谨道,“此事由素禅方丈与清微道长首肯,晚辈不过前来报信,并不知其中内情。”

谢逸清雅一笑,和气道,“其他倒还好说,不过鹤鸣派出应战的沈公子已饮了酒,待会比试起来难免会吃亏,到时候在不明内情的武林群雄眼里,恐怕会错以为几位仲裁有失公允罢。”

他这番话弯弯绕绕、绵里藏针,一时间让袁轻舟很有些下不了台,沈秋暝偷偷在心里叫了声好,嘴上却对袁轻舟道,“无妨,本就是以武会友,我鹤鸣乃方外门派,本就不在乎输赢得失,我沈某资历尚浅,自是听从令尊与素禅方丈、清微道长的安排。”

袁轻舟松了口气,作揖道,“沈公子果然深明大义,既是如此,还望贵派于辰时一刻前赶到。”

“慢走。”沈秋暝笑眯眯地看他走远,又坐回桌畔,拎起酒壶便往嘴里倒。

正明子大惊,“沈秋暝,你疯了,还要不要比试了!”

玄明子等人也略有惊诧,沈秋暝却抱着酒壶,旷然大笑,“师叔好迂腐,难道不知杜康妙处?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须知不光有李白斗酒诗百篇,亦有汉寿亭侯温酒斩华雄。以酒助兴,以剑会友,岂不大好?”

正明子气的直翻白眼,想起在场唯一能制住沈秋暝的人来,“掌门就由得他胡闹?”

张知妄望向沈秋暝,只见他亦遥遥凝视此处,俊美面容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晰,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随他去吧,”张知妄淡淡道,“人生寥寥数十年,能有几场酣醉,又能得几度清欢?”

而沈秋暝如此怡然自乐的模样,他又还能见几回?

一行人赶至终南派时,九华派早已到了许久。九华派中规中矩,论资排辈,派出四人中二人为掌门同辈,还有两人正是不曾见过的大弟子,还有那好出风头的宋墨华。

“左首那人便是曾八荒。”张知妄低声道。

只见那人身形精壮、一身短打,甚至还有些不修边幅,毫无大侠风范,反而更像是田埂间的农人。

沈秋暝定睛看了眼,不由心生忐忑——他行走江湖多年,阅人无数,如何看不出这曾八荒不仅是一等一的高手,其功力更应在自己之上。

“今日我怕是托大了。”沈秋暝醉意迷离,仅剩五分清醒。

张知妄倒不以为意,“早说了田忌赛马,知非师兄、玄明子与智明子二位师叔皆是赢定了,你只当做寻常过招,下场耍一耍罢了。”

沈秋暝还欲问话,却见素禅方丈等人均已在台上落座,便也只好收声,跟在林知非身后到台下候着。

不出张知妄所料,那宋墨华果是个绣花枕头,不过五十招便已负于知非师兄,而智明子师叔亦轻易赢了九华大弟子。

那司仪小童扬声唱道,“鹤鸣先掌门唐照临之徒沈秋暝,对,九华长老曾八荒!”

霎时一片静寂,窃窃私语细如蚊吶,无数双眼睛凝在他二人身上。

沈秋暝慵然一笑,从腰间拔出云中剑,随手将剑鞘往台下一掷。

一道白影闪过,众人回过神来时,张知妄已稳稳落回座中,手持那剑鞘,冲沈秋暝点了点头。

台上二人皆不是矫情作态之人,互相见礼之后便缠斗在一处。

许是真的喝多了,沈秋暝竟觉面前竟有数个曾八荒,人影剑影交杂在一处,眼前一片白光。

曾八荒一招横江飞渡,一个跃身后回刀横掠,刀锋直指沈秋暝臂膀。

酒意上脑,沈秋暝反应也慢了八分,竟险些躲闪不及,只堪堪避开剑锋,脚下一个踉跄,若非云中剑尖撑住地面,怕就要立时滚下台去。

他形容实在狼狈,场上又是一片哗然,已有人将那言辞说的极为难听,无非是沈秋暝纨绔子弟,鹤鸣派浪得虚名云云。若是换了崆峒唐门这类门派,多半场上就得论争起来,而鹤鸣中人虽不掩忧虑,却还行止得当,掌门张知妄不动声色,只静静望着那青色身影,面上竟还带着淡淡笑意。

沈秋暝心头一凛,清楚若不想法出奇制胜,赢面则微乎其微。一个闪念间,两人又已过了十数招,沈秋暝愈发吃力,一个念头却在混沌脑中渐渐清晰——曾八荒显然对鹤鸣武学极有钻研,招招式式都仿若针对秋水剑而来,此时他使得还只是寻常的摇空道法,若是用了那威慑武林的“中流击楫”……

这一失神,曾八荒手中的不老刀招式一变,朝他左臂劈去,他下意识挥剑一挡却发现那本是虚招,那刀刃正凌空向他面门刺来。如此紧要的关头,他竟有余力打量这把传世名刀,锈迹斑斑、细看却有龙鳞暗纹,古朴以及,刃含秋霜。

台下众人皆看出,曾八荒应倾了全力,又是刺向沈秋暝面门,这刀下去,沈秋暝断无活路。胆子小些的都捂住了眼,纵是胆大的也都惊呼出声,端坐台上的素禅方丈等人也都忧惧非常,生怕流血五步,沈秋暝横尸当场。

殷俭行与沈秋暝也算有几分交情,此刻慌得几乎喘不上气,他身旁的谢逸则立时看向张知妄,见他神色如常,不由定心了一半。

就在那电石火光的一霎,沈秋暝猛然发难,身形暴涨,整个人窜起十余丈。曾八荒还算应变及时,将那刀刃又向前推去,可沈秋暝却已避过要害,那刀刃在离他鼻尖不到半寸时擦了过去。

曾八荒收手不及,身子依是前倾,沈秋暝借势一个回身,足尖重重在他背上一蹬。

众人再回过神来时,曾八荒已从八丈高台上坠下,沈秋暝则闲立一旁,依旧醉眼惺忪。

林知非又惊又喜,“掌门,此式并不在秋水剑法之中,莫不是昨日你教师弟的?”

张知妄起身整了整道袍,“你师弟不是蠢物,这破解之法是他自己参悟出来的,若说点拨,昨日我也不过说了一句,‘以无名克有名,以无为待有为’罢了。”

第42章 长欲挥剑断逝水

一弹指为二十瞬,一瞬为二十念,一念为二十息,一息为六十刹那,一刹那为九百生灭。

生死攸关的那一弹指,沈秋暝心头瞬间生出万念,而万种念想最终生生灭灭,六根八识消失殆尽。

他险些以为自己要大彻大悟,跳脱出三界之外——那一期无常的生死都变得何其无谓,何况那快至眼前的刀刃?可就在那一个刹那,空寂灵台忽有一双眼隐隐灭灭,那双眼似悲若喜,硬是将他从虚幻间拉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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