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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于野(13)+番外

这话又是何等不祥!沈秋暝背对诸人灼灼视线,惊异难当。

唐照临深深看他一眼,“事态仓促,本来想着为你行冠礼取字的,如今看来倒也不用我来烦心了。”

想到此去将是永别,刹那间无数酸楚感怀涌上心头,沈秋暝一时无法自抑,泣不成声地哽咽道,“生养之恩虽重,教养之恩亦重于泰山,求师傅赐字!”

唐照临早已到了鸥鸟忘机的境界,可如今亦是泪下沾襟,沈秋暝见了心中更是酸楚,不禁哀切求道,“师傅,我在鹤鸣七年有余,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快活,早已把鹤鸣当做家里一般,不如师傅给我起个知字辈的字罢,也好让我永记师门之恩。”

唐照临百感交集,打足精神玩笑道,“也罢,舍了你那两榜进士的父亲,竟要一个老道士为你取字,回去也不怕人家笑话。易有言‘乐天知命,故不忧’,你看知命可好?”

沈秋暝应景地含泪笑笑,“怎么比张知妄那小子的名字还像道号?说明师傅你还是疼我多些。”

正明子见沈家管事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出声提醒,“掌门师兄,时辰不早了,他们还得赶路呢。”

唐照临手顿在半空,沈秋暝深吸一口气,最后对着他重重磕了三个头,随即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少年郎真是没良心,”正明子恨恨道,“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也不再回头看师傅师叔一眼。”

唐照临缓缓道,“自古离别,伤情而已。”

沈秋暝入派之时不过垂髫稚童,是族叔沈迆牵着他一步一步上山;如今他功夫已成,早已能飞檐走壁,却依旧沿着陡峭山道缓缓而行。派中交好的弟子闻讯而来,将狭窄山道挤得水泄不通。

“沈师叔,记得回来看看。”

“沈师弟,这套棋谱赠你。”

“沈师叔,这是我的家书,求您帮我捎去嘉州。”

沈秋暝照单全收,笑盈盈地应了,直到碰见面前站着的林知非与裴钦宴。

林知非一言不发,只狠狠抱了抱他,他亦是唐照临门生,想来掌门之命已是知情。

裴钦宴则把他拉倒一边,低声问道,“可是你家也收到了京里的消息?”他未明言,但想来山东豪族都已收到王家苏家的示意扶持四皇子。

沈秋暝苦笑,“也不瞒你,我这次回去便是为了家姐的亲事,许的是姑苏吴国公的长公子。”

裴钦宴蹙眉,有些忧虑,“定下了?”

沈秋暝知他为自己前程担忧,便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无妨,洛京天高地远,我沈家照做自己的生意。”话虽如此,但沈家置身事外已是不能——吴国公周端虽然娶了琅琊王家的女儿,但自先帝始,周家便一直与陇西贵族交好,周家次子周玦为太子伴读,周家女更是太子侧妃。

思及此处,沈秋暝不由眉头深锁,此时周家提亲,想来也是为了替东宫筹措银两吧?可那信中父亲专门透露,长姐婚宴上周玦要见自己,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四少爷?”管事低声提醒,沈秋暝这才回神,对裴钦宴拱手道,“我既下山,你想来也是快了,咱们后会有期!”

裴钦宴神色复杂地点点头,沈秋暝又对其他诸人拱了拱手,加快脚程下山了。这石阶他日只觉蜿蜒漫长,无穷无尽,今日沈秋暝却暗暗盼着这石阶再多些,哪怕只多十级,他也能在派中多留须臾。

马车缓缓驶出山门的一刹,沈秋暝突然喝道,“停车。”随即不待停稳,他便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四野无声,车夫管事皆满面茫然地垂首侍立。

沈秋暝却听见有洞箫呜咽之声由留仙峰而降,箫音凄婉,本应如泣如诉,然而此刻的箫音却让人想起云天飘杳,鸿鹄高翔,又过片刻,激昂之声转为深幽,最终归于平寂。

不顾身边仆从诡异神情,沈秋暝一声清啸直送云霄,随即若无其事地上车。

一路无话,可当马车驶入剑州时,沈秋暝忽而叹道,“平沙落雁,岂非君之所望?”

第二卷 江湖路漫漫

第16章 荒村独木横野渡

沈秋暝已不知自己边走边战了几个日夜,只知连日运轻功过度,一口真气悬着,丹田都隐隐作痛。恰在他不确定尚能支撑多久之刻,瞥见道旁竹林深处一座古刹,心念一动,身形便如光电般闪了进去。

“沈秋暝!”马蹄声渐近,沈秋暝勾起嘴角,暗自发笑。

几个莽汉携带刀剑,走近古刹,却发现人迹全无,显然这寺庙早已废弃。

“他方才离我们只得数丈,一定尚未走远。”像是头领的一人笃定道,“再给我仔细搜,房梁屋顶,一处都别漏了!”

“是!”

暗处的沈秋暝凝神屏息,心下却不禁疑惑,从本月初三开始,直到今日,自他入剑南道始,便有数伙人寻衅,意图置他于死地。这些人多来自于江湖中的下九流门派,正邪两派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他自认生平广结善缘,也从未得罪任何人分毫。虽说凭这些人的武功,想要杀他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架不住人多,纵然他内力深厚,如今也感到极为疲乏,便不再迎战,只顾疲于奔命。

“帮主,各处找不到他,似是逃了!”

“废物!”

传来耳光之声,紧接着脚步声马蹄声终而渐息。

沈秋暝确定再无声息,方从香炉里钻出来,将蒙住双眼的布条解开,抖去浑身的香灰,又对神龛上的佛祖拜了拜:“适才多谢救命之恩,待我脱困,定再重回故地,为你重塑金身。”

说罢,他不敢久留,赶紧向西去了。

沈秋暝其人,说来也怪,非官非商却是极富且贵。余杭沈家经营丝茶,已有数代,早已富甲一方。沈家又以诗礼传家,虽说不上是簪缨世族,却也出过几个进士侍郎,沈秋暝的次兄沈秋昫便在朝中做个不大不小的五品官。

沈秋暝便是这家中的异数,既不愿于官场中钻营,又不图万贯家财之富贵,只一心向往那江湖豪侠之事,便于早年在西蜀鹤鸣派习武,十年方成。之后又三天两头在外闯荡,好在他两位兄长均早已成家立业,故而父母家人亦未多加苛责,尽由着他成日里飘摇。

远远看到激荡嘉陵江,沈秋暝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便冒着细雨不紧不慢地朝渡口行去。正值初春,纵喜雨绵绵亦有几分寒意,沈秋暝打了个寒战,抖擞精神,一个跃身便钻进渡口的草棚之中。

春闱将开,又是农忙时节,故而渡中人并不多,除去他,只有三人。一做樵夫打扮,一是文弱书生,另一人腰间佩剑,显然也是个江湖人。见他进来,除去书生,另两人均未抬眼,樵夫望着雨帘发呆,而那江湖人则静坐假寐。

那书生起身作揖:“兄台前往何处?”

沈秋暝还礼:“蜀郡。”

书生笑颜逐开:“小弟亦是,既正好顺路,倒不如同行,也好互相做个照应?”

沈秋暝心中犯难,若是平日,恐怕他会一口答应,决无二话,可如今他正被人追杀,关键是连买主是谁都一无所知,带着这书生,累赘不提,恐怕还会累其性命,正想着如何拒绝,那江湖人便突然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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