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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于野(12)+番外

天谷洞由四个小山洞联结,相互之间都有石道互通,其中一个中竟还有石榻石案。沈秋暝放下包袱,又点燃石案上的烛台,盯着忽明忽灭的烛火发起愣来。

与张知妄私斗,虽是为了隐瞒陈允怀之事,可也是自己的某种执念。余杭沈家的嫡子,固然顽劣不堪让人头痛,平时却也是宗族纵着爹娘惯着下人捧着,加上天资聪慧,无论文武,比起同族的兄弟也从未输过。可自打被爹娘狠心送上了鹤鸣山、遇见了张知妄,从此便落了下乘。这次能与张知妄交手虽是情势所迫,却也是他的本心。

方才那一战,当真是酣畅淋漓,也终于让他心服口服——若是当时正明子师叔晚到半刻,他手中之剑必被挑飞,而之后在他愣怔之时,张知妄挑着那惹人眼的凤眼,微凉剑尖带着疾风依次略过他的手筋脚筋,但凡当时他用了半点内力,亦或者剑尖偏离一寸……

突然风声一响,沈秋暝从冥思中惊起,烛火已被一个石子击灭。洞里再无半点声息,可或许是多年习武的直觉告诉沈秋暝,洞里还有另一个高手的存在。沈秋暝紧阖双目,脚步声、呼吸声一概没有,可他还是微微笑了,随手抓过坠在腰间的平安扣冲着西南方位掷了过去。

并无玉碎之音。

“都被禁足了还如此嚣张,难不成真要关个十年八载你才老实?”来人的声音清冷,音调在问话之时习惯拖得老长。

沈秋暝索性躺在石榻上,毫无规矩地翘着腿,“本该呆在留仙峰思过的人,竟还有脸面说我。”

黑暗中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你怎知是我?”

沈秋暝轻嗤一声,“虽不如师兄你精通道门之学,沈某在派中耳濡目染几年,也早已能掐会算。”

“哦?”张知妄似乎有些不信,却也没有追问下去。

沈秋暝勾起嘴角笑笑,张知妄不仅长于武学,更工于心计,可他几乎生来就是个道士,俗事庶务几乎是一窍不通,长年累月呆在上清殿里打坐论道,沾染了一身檀香气息,相隔半里都能闻见,偏偏他自己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可这沉默并不难堪,也不让人厌烦。

“你为何为我解围?”张知妄缓缓道,像是明知道原因。

沈秋暝低声笑,“方才我不是告诉过你么?大不了我就是下山回余杭,继续做那沈家的纨绔。可你不一样,你是要当掌门的人。”

张知妄不屑地笑笑,“三人成虎,这种没影的事情为何连你都信?我资历尚浅,就算掌门卸任,还有那些明字辈的师叔看着呢,能轮得到我?”

许是黑暗让人卸下防备,沈秋暝不由自主道,“得了吧,同为掌门亲自教导的弟子,派里的事情没人比咱们更清楚。明字辈的师伯师叔们,又有谁是可堪大任的?一个个武学平平也就罢了,说起人情练达、通权达变,除去咱们师傅还可勉强操持派务,又有谁有那本事?”

“妄议尊长……”张知妄淡淡道,“不过,你说的倒也没错。”

沈秋暝轻哼一声,“就你这伪君子的模样,还真是一派掌门的材料。”他点到为止,并未再说什么。鹤鸣派中明字辈的几个,正明子为人严苛,不会变通;玄明子任侠仗义,然而冲动易怒;空明子呢,正事没做几件,拉帮结派、笼络人心倒是一把好手。最为关键的是,这几个领军人物谁都不服谁,都想着待唐照临驾鹤西去之后住进上清宫正殿里去。

这些清心寡欲的道士,还真没一盏省油的灯,活脱脱的“道貌岸然”。

沈秋暝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凑上去问道,“你不是在禁足么?怎么溜出来的?说出来有赏!”

檀香气远了些,想是张知妄不惯有人接近,“你可记得龙池?”

“记得,刚入派时师傅带去看过,还问了好些不找边际的话,等等,你是说?”

虽不能视物,可沈秋暝却能想象出张知妄微微点头的傲慢样子,“没错,如你所想。”

沈秋暝瞠目惊舌,从留仙峰顺着悬崖峭壁跃入滚滚江水,再由江里潜入龙池,再从龙池游进天谷洞。难怪他要灭去烛火,此时浑身湿透,还不知是如何的狼狈。

“师兄果然武功卓绝。”

张知妄哼了一声,“也罢,再过一个时辰师傅就要找我训斥,我便不久留了。”他走了几步,忽然又道,“收留陈允怀的李婶从前是我生母的丫鬟,很是信得过。”

“嗯。”沈秋暝不想多问。

张知妄悄无声息地离去,沈秋暝重新点燃烛火,竟然发现洞里不知何时多了只折断了腿的野兔。

第15章 人世岂能无聚散

沈秋暝并未在那不见天日的石洞里呆上许久,他进洞后的第四天林知非慌慌张张地前来寻他。

“师弟,快跟我走!”

“怎么了?”沈秋暝刚刚藏好吃剩的兔腿,一头雾水。

林知非一边帮他收拾东西,一边答道,“你余杭老家来人了,说你家出了大事,要你速速归家。”

沈秋暝跟着他快步走出去,“我二哥刚刚中了进士,全家正欢天喜地着,能有什么大事?”

林知非叹气,“见到掌门你便知晓了。”

两人一路到了文昌宫,不止掌门,连正明子玄明子这些派中长老也都列席,各个神色严峻。

“这是你沈家的管事,”正明子指着一锦衣男子道,“他带了封书信给你。”

“四少爷请阅。”那管事恭敬行礼,从袖中取出密封的书信,双手呈上。

沈秋暝皱着眉头打开,看毕脸色早已发白。

唐照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所有人都已知道,鹤鸣山已经再留不住沈秋暝了。

沈秋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收好书信,转身直挺挺地跪在唐照临面前,“师傅……”

唐照临叹了口气,笑得干涩,“天地广大,总该是要去闯一闯的。你天资好,功夫学的也已不错,俗话说的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其实师傅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你日后无论在官在商都别忘了抽空习武,精进功夫。”

沈秋暝眼圈发红,忍不住跪行几步,抱住唐照临的双膝。他八岁入派,这七八年来唐照临于他,亦师亦父。

“先前徒儿犯下大错,对不起师傅,徒儿以后会小心,做事不会再这么欠思量了。”沈秋暝的声音闷闷的,唐照临感到腿上渐渐一片湿热。

“你生性豁达、喜结交朋友,又出身大户人家,你的前程师傅自不担心,”唐照临轻抚他的发顶,“可你要知道,人力所及多有所限,很多事情不该知道不该管,你就该约束自己的好奇之心、好胜之心。老庄无为之学,多看看对你还是很有些裨益的。”

沈秋暝抬眼看他,目光坚定,“徒儿记住了,日后一定不会给师门丢脸!”

就在他起身之时,唐照临突然用传音之术道,“在知妄继任之前,无论你接到太虚令还是冲虚令,就算是我死了,你都不要回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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