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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西楼(5)+番外

周玦从未见过所谓江湖功夫,见他轻功不由得愣了愣,方才答道:“和我一道是什么意思?你去哪儿?”

忘尘叟的声音飘下来:“我都是大人的人了,自然是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大人可不要忘了,我对大人说过,莫失莫忘,死生相随的。”

“你……”周玦绕到水榭另一边,仰着脑袋瞪他,“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不要太过分了!”

忘尘叟托腮看他,轻笑:“周大人与老夫也相识数年了,老夫的人品您还信不过么?”

周玦冷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多问。此人虽然行事乖张,为人做事开价也足够黑心,但平心而论,他还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甚至有几件还能称得上替天行道、侠肝义胆。

两人一在檐上,一在阶下,看着一泓秋水,各怀心思。

“就快入冬了,真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啊。”周玦边哆嗦边感慨道。

忘尘叟无语环顾,车内铺着温软皮毛,点着甜腻熏香,周玦手里还抱着镂金暖炉。

“大人出身江东豪族,自然身娇体贵。”

旅途无聊,周玦也起了攀谈的兴致:“我知道行走江湖有许多规矩,也怕殃及朋党族人,所以你才改头换面更名改姓遮遮掩掩鬼鬼祟祟……”

前半句倒是还好,到后来他越说越不像话,忘尘叟苦笑着打断他:“行了,周大人。在下知道自己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您想知道什么,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玦挑眉看他:“好,你的脸本官已经见过了,你的真名呢?”

忘尘叟本欲掀开车帘的手指顿住,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又有些苦恼的神色:“我若说我忘了,你信么?”

周玦盯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不想说便罢了。”

忘尘叟僵直的身躯松弛下来:“大丈夫立身于世,图的可不是声名。我父母双亡,连孝道都省了,还要那些虚名做什么?我一生浪荡,朝不保夕,留名姓给别人,也不过多个人挂心,何必呢。”

他语气轻浮,一旁的周玦听了心里却堵得慌:“你到底也有不少至交好友、红颜知己,哪有那么凄凉。”

“古人说得好,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忘尘叟有些讥讽地笑笑,“等我百年之后,若还能有一人为我收尸,清明冬至或者是我的忌日能为我去烧点纸钱上柱香,我就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

周玦禁不住叹息,有意转移话题:“不说那个,前些年你送我一面狼旗,是不是你探听到什么突厥的风声了?”

忘尘叟掀开车帘,凛冽秋风吹进来,周玦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不提,我都有些忘了,毕竟也好些年过去了。”

周玦失笑:“不过三四年,你记性也真够差的。”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过法,周大人你是朝歌暮弦,而老夫却是朝生暮死,百年如一瞬,何必记得那么清楚。”忘尘叟懒散道。

周玦蹙眉:“我哪有你说的那般潇洒,也不过是战战兢兢残喘度日而已。”

许是各伤身世,两人均是一阵沉默。

当周玦觉得会这么一路死寂到地老天荒时,忘尘叟突然眼神一闪,似乎想起什么来,“那狼旗上可曾带血?”

周玦精神一振:“正是,可有什么说法?”

忘尘叟摩挲着自己的下颚,忽而笑了:“说起来我这次遇袭怕是和这个物事脱不了干系,也罢,其中关节待我查明了再说与你听。”

你来我往,周玦最终发现自己想问之事竟没一件有了答案,不禁大失所望。

“我这人向来直言直语,有些话周大人或许会觉得不爱听。”忘尘叟轻声道,“周大人诸般都好,家世煊赫、平步青云、才智过人,有副美男子的皮囊却比寻常男子又多了几分七窍玲珑心……”

沿途落木潇潇,秋风卷落叶,正是一片萧瑟。周玦淡淡看着肃杀天地,不置可否。

“什么事都想弄清楚,什么事都记得那么牢,什么事都看的那么通透,冒昧问一句,难道周玦你就活得不累么?”似乎这是第一次他省去敬语,问的恳切。

周玦缄默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干涩道:“我与你不同,我不能错,因为我错不起。”

第6章 白云犹动故园情

忘尘叟乍进周府便开始啧啧称道,在洛京能有这么大的宅邸,就算是史苏两家都未必能与之比拟。

“我知道周家有钱,但没想到竟有钱到这个地步。”

“这个宅子是圣上赏的,何必大惊小怪。”周玦慢条斯理地攀上太湖石垒起的假山,在亭中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惬意地叹了口气。

这个时节,园子的景致并不算最好的,已是深秋,小塘里残荷枯萎,岸边兰草衰退,一小片梅林栽在墙角,还未打包。唯一有些生气的便是苗圃的白菊,虽也开到荼蘼尽显败象,但胜在数量甚多,大片大片的蔚为壮观。

忘尘叟负手伫立,静静地看了会,忽而道:“你在祭奠什么人么?”

周玦手一抖,杯中滚烫茶水洒到身上。

忘尘叟默然看着他整理衣衫,轻声道:“别人兴许看不出,但对五行八卦,我也算略通一二。你这园子,分明是个墓的布局。”

把茶盏放回案上,周玦起身:“我去换身衣服。”

他脚步凌乱地走远,忘尘叟端起他的茶杯抿了口:“这般自苦,又有几个人看得见呢?”

朝廷的任命下来,周玦果然不负众望地成为尚书左仆射,尚书省实际上的宰相。

周玦不无伤感地对忘尘叟道:“现在人人看到我都要客气地唤声周相,凭空把我喊老了去。”

“周大人青春年少,那些蠢物不识好歹,周相就别和他们一番见识了。”已过了立冬,忘尘叟却依然穿着轻薄衣衫,丝毫不惧凌冽寒风。

周玦披着厚重狐裘,桃花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十年人事己更新,此番我回洛京,朝中局势果然大不相同。”

忘尘叟捻起一块糕点,随意敷衍道:“哦,是么?”

“先不说朝中诸人各怀鬼胎,就是东宫旧臣彼此之间也不若之前亲善。”最后一块如意糕眼看就要落到忘尘叟肚里,周玦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把抢了过来塞进自己嘴里。

瞥见对方难得的惊诧目光,周玦挑起他的下巴,轻佻笑道:“美人,你我二人何分彼此,来给爷笑一个,不然,爷给你笑一个?”

忘尘叟猛然倾身,温软舌尖舔过周玦唇角:“你没吃干净。”随即又坐直身体,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玦,眼角眉梢都是缱绻旖旎。

周玦愣了愣:“忘尘叟不会好男风吧?”

“那又如何?”忘尘叟侧头看他,“周大人不是也男女不忌的?”

周玦拢了拢袖子,继续道:“接着说回朝事,你可曾听说什么异动?”

见忘尘叟满脸戏谑,周玦无奈地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案上:“如何?”

“有件事情……”忘尘叟沉吟道,“即使我告诉你,按照你的性子也必不会过问,但我想约莫是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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