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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西楼(13)+番外

忘尘叟也跟着笑起来,他靠的很近,周玦甚至能闻到他的气息:“应是在水泊云天,为了哪个头牌打起来了吧?”

两人又是一阵静默,忘尘叟忽而道:“方才你人事不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若我认识你早些,是不是就没秦某人什么事了?”

周玦愣了愣,猛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手指扣着被褥,眼角略微泛红,让人想到灼灼桃花。忘尘叟只侧躺着,眼里如同古井般平静无波。

周玦张着嘴喘气,脸上掠过几分痛苦的神色:“我说你这个自作聪明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若是没有秦泱……”

若是没有秦泱,周玦又怎会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若是没有秦泱,周玦又怎会男女不忌遥荡恣睢?若是没有秦泱,周琦就不会出事,周玦也就不会在姑苏西楼见到忘尘叟……

这世上只有因果,哪有什么如果?

忘尘叟抵住他的脊背,为他顺气。不知为何,看到这般的周玦,除去些微的怜惜,他更多的是感到欣喜。

倔傲逞强如他,愿意在自己面前失态至此,想来对自己也是极其看重的吧?

“喏,”忘尘叟轻声道,“之前我不是应允过你,随时与你联络?”

想起之前找他却不得其法,周玦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忘尘叟自知理亏,好脾气地拍拍他的肩:“你看……”

周玦看过去,发现是头鹞子。

“古人鸿雁传情,偏偏我是个穷人,你就委屈委屈姑且用它罢。”

周玦忍不住勾起嘴角:“眼看战事告急,我也没那么多闲功夫找你。”

忘尘叟伸手捂住他的双眼:“身子还未好,不如再睡会吧。”

他的手指纤长温热,由于长年练武指节处有一层粗糙的薄茧,困意袭来,周玦索性放任自己合上双眼。

沉沉睡去前,他似乎听见忘尘叟在耳畔低语:“下次若是再梦到谁被火烧死,就大笑一场或是干脆修书给我,为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熬得病骨支离,不值得。”

第15章 鸿雁在云鱼在水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周玦一把将那素笺捏得一团:“韦苏州好好的词都被他糟蹋了。”

轩辕打个哈欠,托腮看着他:“伯鸣自诩天下第一美男子,人家如今恭维你却又不高兴。如此喜怒无常,朕倒是要为忘尘叟捏一把汗了。”

周玦深吸一口气,顺手把那素笺塞进袖里。

“不出十日,咱们就可以到幽州城外了吧?”

“过了檀州便是。”周玦挑开车帘,骄阳刺眼,连前方官道都看不分明。

轩辕叹口气:“此番御驾亲征,朕才真正明白那些主和派的顾虑也不是全然荒谬。”

周玦微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全然之事。”

轩辕点头,不再多话。

主公既已闭目养神,周玦便认命地拾起邸报,一份份批阅起来。

马车颠簸,纱帘漫卷,光影叠错,并不适宜运笔,周玦自幼习章草,字迹本就缭乱,如今更是极难辨认。想起洛京的顾秉等人看到邸报的神情,周玦苦中作乐地奸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双眼都已酸涩之时,轩辕突然低声道:“有件事朕想了想,恐怕还是要告诉你。”

周玦顿笔,抬眼看他:“若还是臣的私事,那就免了。”

轩辕坐直身子:“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当朕真是那种喋喋不休的三姑六婆么?”

“哦?”周玦挑眉,“难道陛下不是?”

轩辕冷笑:“既然周伯鸣你不知好歹,朕便也不多事了。不过朕还是奉劝你一句,劝君惜取眼前人,莫待他朝空余恨。”

周玦淡淡看他一眼,便继续埋首案牍之中。

六月末,军师中郎将周玦受命率兵围困幽州城,而亲征的天子则亲率数百骑乘夜离开大营,不知去向。

“胡闹!简直是胡闹!”周玦站在辕门口,气得浑身直打哆嗦。

安义低眉顺眼道:“陛下说了,他就出去巡视一圈,不出五日,必然回军。”

“封我个军师中郎将,他就真以为我是诸葛武侯在世了?”周玦咬牙切齿道,“我是文臣,不通兵法,若是此时敌军突然发难,那就是全军覆没大溃而归,扪心自问,我可没这个胆子当这个千古罪人!”

安义噤不作声,周玦也不便迁怒于他,只好摆了摆手:“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嘱咐道,“大纛不能收起来,依例竖着。还有,让卫戍士卒尽数换上鹰扬卫的甲胄。”

周玦独自回到营帐,只觉气短胸闷,恨不得立时插翅飞回洛京方好。想起先前轩辕种种试探,又是一阵猜疑忐忑。

按轩辕的口气,此事必然与忘尘叟有关,而周玦也有九成把握,忘尘叟此番远行并不是打探秦泱身份那般简单。

“莫待他朝空余恨……”周玦喃喃自语,一眼瞥见那只鹞子正悠然立于帐中一角拨弄羽毛。

“和你主子倒挺像的,”周玦吹了个响哨,那鹞子便扑腾着翅膀飞上肩头。

“不如我给你起个诨名吧,物随主人形,看来这名字不仅得风雅,还得香艳,”周玦坏笑道,“你觉得罗衣如何?”

鹞子哪里听得懂人话,只傻愣愣地站着。

“那就算你默认了。”周玦顺了顺它的毛,跽坐在案前踌躇了一会,终究还是凝神运笔。

满室寂静,唯有狼毫笔尖在素笺上划过,发出沙沙之声。

心知忘尘叟此行凶险,周玦遣词造句比起以往显是客气许多,甚至都算得上有几分温存,说是嘘寒问暖、殷殷切切都不为过。

罗衣振翅高飞,慢慢化作一个黑点。周玦默然远眺半晌,自嘲般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日子,周玦过的胆战心惊,一边要代轩辕批阅京中传来的邸报,一边又要留意前线动向,白发都愁出来好几根。

在这段焦心劳碌的苦旅中,与忘尘叟偶尔的一两封书信可算作唯一的消闲。除了只言片语,罗衣多半还会捎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

枯藤,两片落叶,三块老玉,四根头发……

周玦颇有些嫌弃地抖开那块罗帕,审视地看着那几根白发。

素色罗帕上歪歪扭扭地用朱砂题了四个字:“白首同归。”

周玦迟疑了下,将缠绕在手指上,捻起罗帕嗅了嗅,虽然早已干涸,但依然能闻到淡淡的铁锈味,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混帐,没事写什么血书?”

可刚骂完,又有浓烈的忧虑不安席卷而来,心乱如麻。

他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头发包了回去,胆战心惊地等着消息,虽然自己心里也不清楚,到底是期盼前线的消息多些,还是别的什么多些……

就这样熬了十几天,好消息开始一个个地传来。

突厥粮草被焚……

金顿可汗遇刺,突厥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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