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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西楼(12)+番外

周玦眼皮微微抬了抬,想要说话,却被轩辕打断了。

“咱们这些人出身世家,见了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自以为可怜自怨自艾起来,可仔细想想,从来都是我们决定别人的生死荣辱,倘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倒也不为过。但民间的疾苦,我们真的想过么?”轩辕苦笑,“朕之前与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又有什么区别?”

周玦淡淡道:“陛下说了这么多,不会只是想点拨臣仁者爱人的道理吧?”

轩辕随手打开几分折子:“沧海桑田,人心思变,这世上哪有什么是不会变的?这十几年过去,你没变,朕没变还是勉之没变?有的时候,这并不是坏事。若不是有勉之这样的臣子,朕如今还不知道是暴君还是个昏君。”他伸手搭上周玦的肩,“多年前秦子阑让你心如死灰变成另一个人,如今他又在这把灰上碾了一脚。朕现在就在想,会不会还有一个别的什么人……”

“把这把灰再吹散了,一了百了么?”周玦讥讽道。

轩辕摇头:“枯木尚能逢春,死灰为何不能复燃?”

周玦并未搭话,他心里知道轩辕费这般口舌乃是一番好意,不过……

“世上千百事,说到底不过机缘二字。”周玦轻道,“臣半生算计,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福气。”

轩辕也不再多话,径自看起奏折来。

周玦在一边看的分明,别人的都是草草而过,鬼画符般勾个圈,碰到一两份顾秉的,那就得前前后后看上个十几遍,再用飞白书细细回了,时至今日,周玦才见识了什么叫做笔底春风……

“臣出去骑会马。”周玦突然道。

轩辕笑眯眯地看他利落身姿:“也好,吹吹风清醒清醒。”

周玦攥着缰绳,举头看万里青空。

明面上不动声色,但轩辕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地砸在心上,血肉模糊。

他那种人,从来不会做无关紧要之事,方才那幕感天动地的君臣交心大戏不过是暗示他周玦——秦泱十有八九就是那突厥的内应,你周玦不要试图保他。

周玦苦笑,事到如今,他又怎么可能去保他,又哪里有什么资格去保他?

忘尘叟的身世也不知道轩辕知道几分,但无疑他几次试探,都在暗指他与忘尘叟之间的暧昧不清。

枯木逢春、死灰复燃……忘尘叟与自己看起来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一在庙堂,一在江湖,除了游戏花丛名声浪荡外很难想到什么共同之处。

可周玦心里知道,他们两个人太像,像到不能走得太近。

一样思虑繁复,一样身世苦楚,一样孤芳自赏,也一样自矜自重。

忘尘叟从未允诺过什么,自己更不曾开头点破,两人间的缘分,最多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春宵一梦,随即便是千里万里的明月天涯。

谈什么厮守。

两行大雁横空过,不知道传的是谁的锦书。

第14章 频做凄凉塞上声

周玦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白日轩辕与独孤他们忙着排兵布阵,自己躲在马车里傻眉瞪眼。

夜里轩辕与独孤他们忙着分析敌情,自己缩在营帐里埋头大睡。

这几日,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被湿冷阴雨取代,本就不快的行军更加耽误下来,十万人马如同长虫一般在荒野里缓缓蠕动。

暴雨如磐,电闪雷鸣,周玦缩在锦被里,捂住双耳。

这世上纵是轩辕周琦这样亲近的人都不会知道,自小志向远大、才略无双的周家二公子,如今位高权重的尚书左仆射周玦竟会害怕打雷。

明明紧闭着双眼,周玦的眼前还是闪过无数张脸。

鼓瑟送行的青楼女子,满脸血污的王贵妃,狰狞狂笑的四皇子,记不清面目的细作,若有所思的轩辕……

这些人的脸孔渐渐远去,逐渐清晰的是周琦……他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昂首一笑,如画眉眼尽是肆意轻狂。

又是一道响雷,周玦整个人猛地蜷起来,滂沱暴雨里依稀有个人影,尽管周身被烈火焚烧,但依然如松般秀挺。

炽热电光闪过,照亮那个人的侧脸,兀自傲睨。

“啊!”周玦终忍不住大叫出声。

大军行进了一半,军师中郎将周玦便病了,烧得人事不省,口中反反复复地念着几个词:“报应,雷,火……”

轩辕玩味地听着,看向随军的医官:“他何时会醒?”

医官恭敬道:“周大人并无大碍,只需好生将养着,不出两日便可下地。”

“答非所问,”轩辕笑着起身,“独孤,朕把车辇腾给伯鸣,同你们一道骑马罢。”

车厢内只剩下周玦与医官两人,那医官微微一笑,伏在他耳边呢喃道:“我才离开几天,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怎地这么不小心……”

冷汗淋漓地醒来,周玦发现自己躺在轩辕的车驾里,旁边坐着个肥头大耳的医官,轻握着自己的手。

“醒了?”那医官殷勤道。

周玦眯着眼睛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他一番,又盯着他的手看了半晌,猛然半抬起身一个耳光打过去。

医官扣住他的手腕:“虽说小别胜新欢,也不至如此急切吧?”

到底大病未愈,周玦脱力地躺回软褥上:“有些日子未见,忘尘叟别来无恙?”

忘尘叟挑眉一笑,原本的潇洒风流在那肥胖脸上显得说不出的猥琐:“除了相思成狂,倒也没什么。”他并未松开周玦的手,反而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把玩起来。

周玦不耐地想甩开,却听见一声低叹。

“你在迁怒。”

周玦冷笑:“本官向来不偏不倚,怎会随意迁怒他人?忘尘叟的意思本官就听不明白了。”

“被噩梦魇住了?”忘尘叟并不直接回答他,反问道。

眼前浮光掠影般闪过种种情景,周玦冷哼一声:“本官亏心事做多了,夜不能寐,有什么稀奇?”

忘尘叟沉默许久:“明日我又要走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像是无力再佯装雀跃,他的声音陡然艰涩起来,透着无限疲惫。

周玦心猛然一沉,空空荡荡。

“明日……你又要去哪里?”

忘尘叟干脆在他身侧躺下:“去查些事情。”

他不愿明说,周玦也不再多问,颇有些怅然若失。

忘尘叟见他失落,安抚道:“等战事休止……”他似乎有些踌躇,“年纪大了,我近来也在想着是否要找个宅子定下来,也算是落叶归根。”

周玦有些讶异:“世人皆知忘尘叟来去如浮云,行走若流水,如今竟也想着安心立命了?”

“说来惭愧,”忘尘叟苦笑道,“早年飘零江湖也不过是因为家中遭难,不得已亡命天涯罢了。说什么书剑风流悠游自在也不过是个幌子,若是当年家中并未变故,我多半也就在洛京安安稳稳地做个纨绔子弟吧。”

周玦突然笑出声来:“若真是那样,恐怕十几年前你我就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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