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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西楼(11)+番外

五月初四,第二日是端午,也是顾秉羁押期满的日子。

他被召进太极殿,君臣二人对坐无话。

“陛下……”到底还是周玦先开口了,“您若有什么想嘱托的,抑或是想让臣为你开解的,不妨直截了当地说罢。不瞒圣上,六部的事情多得不得了,尚书左仆射这个差事并不若陛下所想那般清闲。”

魂不守舍地看着指尖,轩辕幽幽叹息:“朕不知以何面目见他。”

周玦嗤笑:“陛下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自然以本来面目见他了,何况陛下这张脸,勉之已经神魂颠倒地看了十年,不差这几天。”

“本来面目?恩?”轩辕笑眯眯地看他,“朕贵为天子,忘尘叟的本来面目还未见着呢,朕的臣子们倒是一个比一个豪气飒沓,和江湖人要么称兄道弟,要么同床共……”

他话说了一半被周玦打断,“恕臣愚钝,陛下的意思臣不太懂。”

轩辕暧昧一笑:“伯鸣,你要知道,天下之事,凡凡总总,其中有多少能瞒得过朕的耳目?”他在朝中广布密探之事从不隐瞒周玦,周玦早年甚至也曾总管此事,还阴差阳错地把自己的弟弟也折了进去。

想到周琦,周玦心下火起,不由讥讽道:“臣与陛下自幼相交,陛下的为人,臣自然很清楚。臣只是没料到,陛下竟连勉之府上都要安插眼线,难道不怕他之后以后寒心么?”

“伯鸣啊……”轩辕坐直了身子,凤眼中锋芒狡黠,“朕并未说明是那些人见了忘尘叟的面目,你又如何知道朕所指……是勉之呢?”

周玦语塞,又听轩辕道,“忘尘叟是朕引见予勉之的,此番勉之落难,忘尘叟也出了不少力。不过他去顾府探望一事,朕也是今日方才知晓,看来伯鸣的耳目怕是比朕还灵通几分。只是……朕有些好奇,你派人盯着的,是顾勉之还是忘尘叟呢?”

他眼下深意昭然若显,周玦怫然起身:“既然陛下并无要事,臣便不奉陪了!”

“等等。”轩辕的声音幽幽传来,“朕身边除了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难道……”

周玦回身,一双桃花眼森冷:“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轩辕端详他的神情,了然地笑了:“你还未想通透,朕便不再拿此事玩笑了。方才是朕的错,是朕孟浪了。”

周玦深吸一口气,坐回胡床上。

轩辕为他斟茶,算是无声地赔罪,“朕今日起,将驻建章练兵。”

周玦挑眉:“明日是端午,也是勉之出来的日子。”

手指轻叩着几面,轩辕点头:“大军再过数日开拔,朕既决意御驾亲征,朝事便交由黄雍、赵子熙、勉之和秦子阑协同处理。”他口气散漫,视线游移向窗外春光,似乎只在欣赏美景,周玦却隐隐听出几分异样。

他很是踌躇了一番,指甲陷入手心之中带来微微的痛感。不知过了多久,他最终还是开口了:“陛下,中枢之中必有奸佞,而臣以为必在那四人之中。”

“四人?”轩辕似笑非笑。

周玦合上眼睛:“两人。”

“哦?哪两人被爱卿排除在外了?”轩辕端着杯子,仍旧云淡风轻。

见轩辕心中早已分明,周玦只得艰涩道:“赵子熙身为皇亲,颍川赵氏亦为山东豪族,与异族从未有过瓜葛,而且他自幼便在宫中行走,应是可以放心的;黄大人一生为东宫鞠躬尽瘁,年高德勋又为台阁之首,他的为人,想必不用臣多说;勉之……他与陛下荣辱与共、君臣相得,陛下应比臣更清楚。”

话亦至此无需多言,一旁侍候的安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失魂落魄地看向轩辕,轩辕也看着他。

未过而立的天子从来如神佛般高高在上,眼里满是悲悯。

“朕身边缺不了你,伯鸣不如你随朕一道出征罢。”

旌旗猎猎,周玦骑在高头大马上,淡漠地看着倾城而出为将士送行的悲壮场面。一身戎装的轩辕和顾秉正恋恋不舍地依依惜别,灞桥折下的烟柳被皇帝攥得死紧。

远处官员们跪了一地,红红绿绿偶尔掺杂些紫,颜色煞是好看。

周玦闭上眼睛,轩辕的用意他不是不懂。若是出自他的本心,想也知道他一定会带顾秉出去,而他权衡再三,却选了自己……

尚书左仆射兼领军师中郎将,也不知道此行是否会经过五丈原,周玦苦笑。

表面上,论机谋诡道,在群臣之中自己即使不能折桂也已是佼佼,轩辕挑自己是理所当然。

往深处想,若是自己留了下来,若秦泱发难,自己确实没有十足把握……

有人低低唱起了阳关,整个洛京一片悲悲切切。

轩辕已然翻身上马,轻轻拍了拍周玦。睁开眼,远处秦泱对着自己微微颌首,但面孔却犹如陷在大雾之中,并不分明。周玦凝眸看他,兀的展颜一笑,仿佛还是那个风姿卓绝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少年。

并未在意身后诸人,周玦径自策马而去,把愁情烦绪、年少轻狂尽数抛在了身后。

有些日子,过去了就永不会再来。

有些人,变了也就不会再变回去。

秦泱是如此,他周玦也是如此。

飞鹰走狗,锦帽貂裘过建章,谁骂了谁一句纨绔。

露华清风,平台朱履登高处,谁偷捡了谁的骨笄。

盘花卷烛,鸾凤和鸣春风度,又是谁为谁挡了一夜的酒,吹了一夜的风。

不过当时年少。

出城门的时候,周玦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身后的洛京像座巨大的坟茔,将前尘往事统统埋葬。

埋在里面不见天日的,除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情意,还有什么?

第13章 岂肯离情似死灰

轩辕托腮看着周玦,从洛京出来后,他就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格外的沉默。

“陛下?”周玦抬头看他,笑意盎然。

轩辕摇摇头:“朕第一次嫌弃自己的疆土太大。”

周玦促狭道:“九州之广,竟容不得一双有情人朝朝暮暮,岂不让人感叹皇天无眼,后土无情。”

轩辕白了他一眼:“自己犯着相思病别把别人拖下水,朕只是觉得那燕王无礼至极,朕不远千里极尽劳顿地来会他,他也不赶紧在城门口跪着迎驾。”

这两人上辈子多半都是九条尾巴的狐狸精,习惯了讲话弯弯绕绕,半天硬是没说一个有用的字眼。

轩辕挑起车帘,看着徒步行进的大军,幽幽叹了口气:“若是朕的疆域小些,这些将士们也不用走的如此辛苦。”

周玦收敛了笑意,恭敬道:“陛下厚泽深仁,必将天下来归。”

轩辕放下帘子,缓缓道:“其实朕之前并不会如此设想,即使说出来也不过是为了争得士子民心。”

周玦垂着眼眸,静静听着。

“可如今,看到这些兵卒,朕会首先想到他们中有多少人是被兵役征来的,又有多少人永远都不会再回去。”轩辕似在唏嘘,“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想着建功立业一战封侯的多半都是将门子弟或是豪强游侠,可那些没有资格骑马射箭只能靠着刀剑拼杀的小卒,他们出征之前有的是农夫,有的是商贩,他们最可能流血战死,但到了最后,除了父母家人,又有谁还记得他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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