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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绝(83)

一瞬间空气骤然紧绷,昏暗之中,修长的人影在拼命地挣扎,然而这挣扎悄无声息,也只能引得他挂在半空不断地晃动。

公子留深浑身居然颤抖起来,不断地后退。那悬挂之人的挣扎越来越弱,渐渐双手垂下,只不时抽动。留深的嗓子里无法克制地传来一声尖鸣,他丢下小寺人掉头就走,撕开了数层帷帐,逃出了昏暗的大殿。

殿外西风未停,梧桐却不再落叶。院内数十株梧桐竟全部落光了叶子,唯有光秃秃的枝杈如鬼爪一般伸向天空,仿佛正在发出一声声怨毒的呐喊。

国师死讯昭告天下,三月之内,战火燎原。

狴犴阵法,玄金兵器,逆侯长卿的怒火无人可挡,三月之后,洛阳城破。没有直接交过锋,周朝的将领低估了逆侯的实力。青铜兵器根本无法与铁兵抗衡,一个暗泽涌动的玄金时代已经悄然降临。

三月来几乎没人听过陆长卿说话。他沉默地骑着的卢马,迎着狂风驰过城中熊熊大火,直奔王宫而去。这样的场景,一如当年他攻陷镐京一般。

只不过此刻在这里,再也不会有那个男人。

他骑着马连过三殿,只见颓倒坍圮的龙椅,却没有见到周王的人影。

他调转马头骋入后宫,随手砍倒几个零散的侍卫,如入无人之境。仇敌就在附近,他复仇在即,狂喜之中却仍是面如死人。

前面是王后的寝宫。他冲到跟前,在殿门外看到了那个人影。

留深冷然道:“陆长卿,你不过是个亡命徒。你们陆氏将永远背着逆贼的名头。”

陆长卿勒住了马,突然狂笑不止。因为消瘦而过分深刻的五官,狂舞的染血长发让他如索命的亡魂一般狰狞。

“你笑什么!”留深怒道,殿周树丛中的箭头寒光闪动。

陆长卿置若罔闻,突然策马前奔。无数暗箭齐发,他竟不予理睬,越过门口的一瞬,一剑斩下留深的人头。

那速度迅如闪电,竟无人能拦。留深脸上还来不及露出惊诧之色,已经人头滚落。

数支箭刺入陆长卿的脊背,他浑然不觉,骑马冲入了殿中。

殿内却十分安静,也不见伏兵。

纪萧怀中抱着婴儿,安然端坐在殿正中的椅上。

陆长卿的战马咆哮着喷出白沫,在母子二人跟前扬起前蹄。陆长卿紧紧勒住了马。

“他死了吧。”纪萧淡淡地说。

纪萧不是久养深闺的弱女子,她是曾经披甲上阵的巾帼豪杰。陆长卿浑身戾气,手提染血宝剑,也吓不住她。

“他、该、死。”陆长卿许久未开口,声音沙哑异常,却一字一字饱含恨意。

“周朝,终究是要到头了。”纪萧哄着婴儿,面无表情地说。

陆长卿下了马,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按住了婴儿的脖子。

纪萧并不阻拦他,等婴儿一死,她也要死了。

兄长、凤岐、留深、儿子,所有人都死了。

陆长卿却在这时收回了手,默然站着。婴儿脸上沾了湿冷的血,哇哇地哭起来。

“凤岐和我哥哥是一样的,他们只是在尽力保护所爱的人生存的这片土地罢了。”

“既是凤岐所愿,这片地方,就留给他吧。”陆长卿看着那婴儿说。

纪萧霍然抬首,震惊地注视着他。

陆长卿不以为意,翻身上马,策马而出。殿外箭雨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又纷纷扬起。

洛阳战后,周王身死,镐京收兵。

周朝新王登基,洛阳这边百废待兴。镐京建立西庆新朝,论军功行赏封侯封爵。东周西庆两方陷入了长久的对峙又并存的微妙局面。逆侯威名盖世,北震戎狄,南慑蛮夷,竟也再无外族敢垂涎中土。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十一就要完结啦

☆、第五十四章

西庆建朝后七年,苏浙当地乡绅集资在太湖上建了个莫邪楼。仲夏清晨,登楼远眺,可将太湖的浩淼烟波尽收眼底。

莫邪楼有三层,一楼是个大厅,正中间搭了个戏台,晚间请戏班子唱昆曲,白日租给说书人。二楼是一圈雅座,既可以观赏风景,又可以听书听戏。

三楼原本是二楼的屋顶,一些孩子心性的年轻江湖人喜欢跳上去喝酒看景,久而久之店家就搭了个凉棚,成了三楼。

虽是仲夏,陆长卿仍是在碧色单衣外披了件灰色斗篷。坐在三楼的石凳上,他一边啜饮着温酒,一边听楼下隐约传上来的说书声。

“……只见那国师猛然从琴中抽出一物,众客官以为是什么?竟是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那短剑长不过二尺,摆弄起来恁的灵活。犬戎主见不是事,正要上手去挡,那国师却两眼如炬,双瞳深红,竟使出了摄魂大法!犬戎主一下子失了神,就是这一下子,只听嗖的一声!呲啦——短剑生生就从犬戎主心窝穿出来了!”

“……国师还未站稳,隐约寒光一闪,他后脖颈子顿时汗毛倒立,不好,是哪个蟊贼放的冷箭!他已用尽了力气,脚下一软,仰头就倒了下去!万丈悬崖就在身后!”

众人纷纷倒抽冷气。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匹黑马从天而降,一人飞扑而下!你们当是何人?逆侯陆长卿!那国师是瞪圆了眼也没想到,两个人就势双双坠崖!”

“那国师哭道:‘长卿啊,你怎地如此痴!’陆长卿也是眼泪涟涟,‘凤岐大人,你若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横竖我们都要一起!”

陆长卿听不下去了,他放下酒杯咳了两声。

公羊喜哼笑道:“不好意思了?”

“当时不是这么说的。”陆长卿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那时候的惊心动魄,如今却已经成了说书人手中的话本了呢。陆长卿油生出恍然隔世之感。

“我听说谢戟被那小周王拜为宰相了。”公羊喜研究着这客栈的酒,用筷子蘸了蘸点在舌头上。

“他一直想有番作为,这样也好。纪萧这几年将东周治理的清明,拜了谢戟必定如虎添翼。怎么说谢戟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陆长卿望着浩浩烟波,淡淡地说。

“东周能安稳这么多年,也是因为你在西边挡住了那些戎狄。小周王现在不济事,日后却要长大,待他及冠,你已老了,又没有子嗣,这大好的江山不知能这样安稳多久。”公羊喜仍是喜欢挖苦别人。

忽然之间,楼下人声鼎沸,一时阑干上人头攒动。

“怎么回事?”陆长卿漫不经心地问。

“我看你这些年真是豆腐里挽米汤——糊里糊涂!今天莫邪楼一大早挤了这么多人,自然是看清风寨的。今天正巧是清风寨主回寨的日子!”公羊喜鄙夷道。

“清风寨主?”陆长卿这些年或是坐镇北方,或是幽居深宫,确是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了,面色愈发苍白,身体也每况日下。荒原客找来了公羊喜,拉他到江南游玩,也顺带调理他的身体。

“听说那寨主是个奇女子,专门打劫东南沿海那些倭寇船只,只在每年六月望日回太湖休养,所以不少人特意在这天跑到莫邪楼看她。江湖上的人都称她‘太湖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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