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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绝(14)

这户人家正围在桌前吃早饭,猛然见了一个粗服乱头的道士闯进来俱是颜色大变。连院中的鸡也惊得咕咕叫着扑打翅膀围着水缸乱窜。

后院响起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凤岐打了个稽首,苦笑道:“老丈,劳烦借贵处躲躲。”

老者拄着杖站起身,盯着凤岐如同活见鬼了一般,嘴唇颤抖。

一旁的汉子指着屋角的木箱,“国师,躲进这里。”

凤岐二话不说,迅速掀开了箱子。

须臾间三个武士已冲了进来,一桌老小正围着桌子吃早饭。老者拄着杖站起身,颤巍巍盯着三个武士,见了鬼一般。

其中一人严声问道:“老儿,刚才你可看见一个道士进来?”

汉子放下碗,扶住老者,替他回答道:“我们一家人正吃饭,没见过什么道士,一早上就见了您三位大人。”

一个武士盯视着汉子,随即目光四下扫视,突然视线停留在床榻上叠着的衣物上。那些都是单衣,不该再这个季节拿出来。随即武士冷冷一笑,目光如刀剑一般逼视着墙角的木箱子。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抽出了刀。

汉子扶着老者,悄悄攥紧了拳头,同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木箱。

余下两个武士此刻也抽出刀围了过去,此刻箱中即便是一只鸟,也在劫难逃。

☆、第十章

武士用刀尖猛然挑开箱子,随即低声惊叫——那箱中竟空无一物。前院外的巷子里传来一声尖锐的马嘶,武士大呼不好,朝门外追去。

拄杖老者长长舒了口气,对汉子道:“还是国师足智多谋。”

院中的鸡又扑棱翅膀满地乱跑起来,凤岐从水缸里站起身,被汉子搀扶出来。他此刻比来时更为狼狈,然而袖手而立,微微含笑的模样,却又狼狈得如此自然随性,不见慌乱。

“凤岐大人!”一个七八岁的童子欢喜地扑在凤岐膝头。凤岐揉着他头笑道:“阿武长得这么高了,会写字了么?”

童子蹦跳道:“会写好多字啦,凤岐大人,我去拿给你看!”

汉子道:“阿武,爹爹与凤岐大人有重要的话说,你别缠他,进屋找你娘亲去。”

童子撅了撅嘴,往凤岐手中塞了几颗松子,跑回了屋子里。

拄杖老者上下打量着凤岐,深深吸气,“凤岐大人,几月前镐京传来消息说您被车裂……没想到、没想到还能看见您……我就知道凤岐大人不会轻易被人杀死……再见您真是、真好……”他双唇颤抖,老泪纵横。

凤岐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我也不能在老丈这里久留。”

汉子问:“大人,那些追兵是庆侯的人?”

“是靖侯的人。”

汉子露出诧异之色,却也知时间紧迫不宜多问,直截了当道:“大人将往何处?”

凤岐道:“纪国。”

“我家中有良驹两匹,待我略作收拾,护送大人去纪国。”汉子言罢便要去马棚。凤岐却道:“长里,你不必随我去,靖侯的死士不好对付,我一个人反倒行动灵活些。”他望着里面屋子,阿武和一个少妇正趴在窗口朝他们看,阿武冲他裂开嘴笑,露出一口小豁牙。

凤岐心底涌上一种欣羡之感,他嘴角含笑,轻叹道:“长里,你就留在洛阳吧。”

汉子动容道:“当年若不是大人搭救,小人早已被共王陛下处死。大人不必顾及小人家小……”

凤岐莞尔道:“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将来有用到你的地方不会舍不得开口。你要报恩不急于一时。替我准备钱粮,我自有主张。”

凤岐离开了南宫长里家,独自走在洛阳宽通的大街上。洛阳号称周朝东都,街上车水马龙,店铺生意兴隆,熙来攘往,繁华非常。

凤岐身上裹了件褐色斗篷,将风帽的帽檐拉低掩住脸。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不堪再受马背颠簸,须得找一处地方休养。是故他才来到洛阳,大隐隐于市,比起荒野,繁华之都更容易安顿和藏身。

走了一段路,凤岐不得不扶住墙歇息,胸口的闷痛让他几乎难以喘息。眼前一片黑翳,闭上眼再睁开,仍是挥之不去。耳边传来跑堂的伙计的吆喝声,凤岐抬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正站在纯钧客栈门口。纯钧客栈与鱼肠客栈一样,是江湖人聚集之处,早年他随师父行走江湖之时,也曾在这里落脚。

凤岐拣了一处角落坐下,让伙计准备一间客房,要了些热饭菜。

纯钧客栈比鱼肠客栈更加热闹,此时方交巳时,堂内已坐了不少腰间配着刀剑的江湖客,酒气熏天,一片熙攘。

凤岐默默吃着饭,望着这光景,心底生出一种熟悉亲切之感。少年时与恩师游历大江南北,遍结英雄豪杰,那是何等自由快活。那个时候的心愿便是仗剑行侠,管尽天下不平之事。之后恩师过世,受之遗命,废去武功,入了朝堂。

二十多年过去了,江湖上后起之秀层出不穷,故人们大多退隐了吧。

凤岐这样淡淡想着,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小口啜饮。忽而听得邻桌有人道:“听说了吗,公子胥昨夜死了!”

凤岐目中一动,举着茶杯凝神听着。

“祝军里已出了风声,公子胥是被庆侯派的刺客刺杀的!”

“这个陆长卿还真是荧惑下凡!”

“嘘!怎敢直呼他的名讳!”

“国已不国,臣已不臣了!”

“正合祝侯之意……”凤岐低低自语,突然咳嗽起来。他从观众取出帕子按在口上,却掩不住这咳嗽,透过帕子传来的闷闷的咳声,显得十分痛苦。咳嗽牵动了肺中的旧伤,胸口恍若再次被那铁箭刺穿般剧痛。凤岐咳了许久方歇,将那帕子拿开,他默默看了眼上面的鲜血,攥在手心收了起来。

“为何正合祝侯之意?”突然间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凤岐抬头一看,一个年轻的剑客已坐在了他对面。这剑客白净无须,身材纤细,一把青鞘长剑横放在桌上。

凤岐望了那剑一眼,微笑道:“好剑。”

剑客冷冷道:“剑还未出鞘,你便知道是好剑?”

凤岐道:“还未出鞘,便已剑气逼人。看这剑鞘的形状,当生自吴越。”

剑客愣了一下,道:“你倒确实懂剑,这的确是把越剑。方才你说‘正合祝侯之意’是什么意思?”

凤岐本是因为失望而不禁自语,声音极低,却没料到这剑客耳力过人。他不愿节外生枝,本欲掩饰过去,那剑客却又道:“庆侯派人刺杀了公子胥,祝侯本该受挫才是,为何你反而说合他的意?”

凤岐见这年轻剑客追问不休,便回答道:“公子胥是有主见之人,若是立为周王,祝侯不过是王之卿士,位列三公;然而公子胥一死,其子公孙偃时年三岁,祝侯便可利用辅佐幼主的名义,挟天子以令诸侯。”

剑客沉思片刻,目中露出光亮,“你说的不错!”

“我叫阿萧,你叫什么名字?”剑客身子微微前倾,兴致盎然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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