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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年(118)+番外

史笔如刀,百年后,他注定是个功臣反贼,仅此而已。

黄叶无风自落,青瓦蒙上初霜的那夜。

明夷近日染恙,赵诩放心不下,便将他从东宫接来蓬莱殿就寝,刚将他哄睡下,就听外间守义焦急万分。

“殿下!殿下!”

赵诩蹙眉,捻好明夷的被角才步出内殿,“可是陛下的消息?”

“八百里加急!”

赵诩拆开信,瞬间了悟轩辕晦的惶然不安由何而来——玄启开国三大名将之一的窦立,竟然反了!

如今的山南道正是兵戈交加,又有回纥骑兵悍然南下,兵锋直指长安!

更可怕的是,窦立起兵,正是手持皇太后懿旨,说是轩辕晦昏庸无能,偏宠皇后,重用外戚,唯有勤王护驾,兵谏京师,才有可能使皇帝幡然悔悟,亲贤臣、远小人。

赵诩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笑,轩辕晦若是昏庸无能,能从邓党手中抢回轩辕氏的天下,能成为开国之君?

什么时候起,陇右勋贵就等同于宗庙社稷了?

“宣张仁宝、章天问。”赵诩眉眼森然,肃杀如檐上秋霜。

九月初九,重阳那日,徽侯窦立于梁州起兵勤王。

九月十五,回纥四万铁骑兵临雅鲁克城下。

九月二十,帝亲率十万兵马,与窦立鏖战于兴州。

九月三十,监国皇后尚书令赵诩代拟诏讨逆,封原工部尚书章天问为大将军,暂领左右卫拱护京师,封原京兆大都督张仁宝往雅鲁克迎敌。

十月初四,皇帝于兴州发布明旨,因牵连窦立事,降陇国公独孤惇为陇西郡公。

“太子殿下刚在崇文馆上完早课,是否需前来请安。”

赵诩刚散朝,便有小黄门前来禀报赵诩蹙眉,看看日头,“不必了,让他自己用了午膳,温书去吧。这几日,若我不宣召,请安都免了。”

“是。”雅鲁克的战况颇为激烈,赵诩本想请国师一同出兵,结果国师分身乏术,于是只好让本就捉襟见肘的府兵去迎战骁勇善战的回纥精锐,饶是张仁宝久经沙场,也吃了不少暗亏,险些让回纥骑兵闯入玄启疆土。

赵诩这几日既要处理朝务,又要关心轩辕晦、张仁宝处的战事,还要调度粮草,每日都睡不够两三个时辰,整个人清减了一圈,哪里还有余力去过问太子?

于是轩辕明夷便过起了平日里读读书,兴致来时气气师傅,其余时候四处撒欢的美满生活。

一开始,宦官们还按照赵诩的吩咐,每日去禀报太子的行踪,可渐渐时日久了,一是皇后未必有空听,二是太子也不想有人管束,便命他们守口如瓶,到了后来,太子有日在太液池疯玩了一日,皇后竟也一无所知。

这日,轩辕明夷做了纸鸢,带着几个小宦官到御花园里踏青,结果遥遥地就见太后的仪仗。

轩辕明夷虽与这太后不甚熟稔,可经赵诩严苛教养,皇家的规矩体面是一刻都不敢忘,立时便行礼道:“见过皇祖母,皇祖母万安。”

独孤太后对他点了点头,和蔼道:“许久不见明夷,近来都在忙些什么?崇文馆太傅教的,可都会了?”

“回皇祖母的话,师傅讲的过于深奥,明夷有些懂了,有些不懂。不过明夷不懂的,也已囫囵吞枣地背了,兴许他日见识日长,某日就突然悟了。”

独孤太后看着他那张肖似赵诩的小脸和那双蓝眸,柔声道:“这几日你父后忙于朝事,怕是不能陪你用膳了。正巧皇祖母那里进了个颇会做糕点的厨子,明夷要不要去尝尝?”

轩辕明夷到底是个五岁稚子,面前又是自己的祖母,哪里想得到弯弯绕绕的许多,便扬起小脸笑道:“今日算明夷有口福,先谢过皇祖母了!”

独孤太后微微一笑,牵着轩辕明夷的手上了步辇。

“不好了,不好了!”

赵诩正在前朝忙的焦头烂额,就听见几个小宦官的哀嚎。

“怎么了?”守义蹙眉怒斥道,“没见殿下正忙着呢,这么大呼小叫,是嫌命太长么?”

贴身伺候轩辕晦的小宦官哭倒在地上,“皇后殿下,就在刚才,太后娘娘邀咱们小殿下去拾翠殿用糕点,然后……”

赵诩只觉脑中霎时一懵,紧接着就是犹如天塌地坼般的惶恐惊惧,甚至还来不及自责,他立时发令道:“来人,即刻去宣旨,叫陇西郡公入宫觐见。”

“不……”他顿了顿,突然想起彷彿独孤惇伴驾去了,不由得苦笑,“也罢,来人,摆驾拾翠殿。”

他的步辇到了拾翠殿,果见守备森严,殊无人声。

“儿臣叩见母后。”赵诩下了步辇,在玉阶下站定。

拾翠殿依旧一片死寂,饶是赵诩冷静过人,此时也难免有些心慌。

“殿下……”守义上前几步,在他耳边低声道,“陇国公……不,陇西郡公府空无一人,似乎前日便出城了。”

赵诩阖了阖眼,最终只冷冷凝视拾翠殿半晌,转头便走,徒留茫然失措的诸位宫人。

“皇祖母,”此刻,正在拾翠殿吃糕点的轩辕明夷突然开口,“孤若是妳,定不会如此作为。”

轩辕明夷与其父相类,惯来不爱称孤道寡,今日一反常态,不由让独孤太后多看了他两眼。

轩辕明夷将手中的银丝卷放下,用罗帕拭了拭唇,“拾翠殿的庖厨果然名不虚传,明夷觉得很好,多谢皇祖母款待。”

见独孤太后神情不变,眼中却多了些猜疑,轩辕明夷笑道:“今日孤多半是不能回东宫了吧?孤素来不喜铺张,也不必劳烦宫人们为孤准备什么高床软枕,只需一张软榻即可。”

“你不怕么?”独孤太后似笑非笑。

轩辕明夷摇了摇头,“孤并不怕,怕的另有其人。”

“哦?你不会说的是哀家吧?”独孤太后有些好笑,“你就那么笃定,哀家不会对你做什么?”

“其一,明夷纵然可恨顽劣,可皇祖母贵为太后,定然不会做这枉法之事;其二,父皇父后侍奉皇祖母至孝,皇祖母纵使不感其孝悌,也不至结仇;其三……”轩辕明夷一口气说了两条,心里却暗暗埋怨赵诩——倘若他平日里多说些朝野之事,自己何至于在此挖空肚肠也不知如何自救?

“其三呢?”独孤太后本就未打算做什么,此刻见他冰雪可爱,想起自己早逝独子和轩辕晦幼时模样,心里也不禁软了下来。

轩辕明夷踌躇道:“父皇虽是皇祖母的儿子,也到底也是天下之主,是皇祖母、孙儿乃至天下人的倚仗。触怒父皇,虽不至于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可对皇祖母总归有害无益。”

见独孤太后神色阴沉下来,轩辕明夷抿唇道:“孙儿虽不常见表叔,可每每见他,均是诚惶诚恐之态,想来他应与明夷是一般想法吧。”

独孤太后低头苦笑,“你说的不错,哀家与皇帝的母子情分,早在当年也便耗完了。昔年深宫之中,哀家、皇帝还有先汾王三人虽然要受邓氏那些贱人的气,日子过的艰难,可母慈子孝、相扶相持,倒也颇为和乐,如今想来,却好似一场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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