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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15)+番外

“谢过曾大人,”秦佩起身,“今日也不早了,我与李兄有约,就暂先失陪。”

曾蒲也不强留,一直将他送至马车。

“秦公子,”曾蒲借着几分酒意谄笑道,“下官在洛京已经待了十余年,这眼看着到了致仕的年纪,却……”

秦佩点头:“我明白的,待见到义父,定会为曾大人美言几句。”

坐在车里,秦佩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问道:“海雕,你家公子可曾回府?”

海雕闷声回道:“不曾,公子交代过,若是他今夜都未回府,就让我等即刻护送秦公子赴长安。”

“嗯。”秦佩漫不经心地应着,从袖中抽出一块绢布,上面墨迹清晰可见——卯时三刻,城郊子虚亭。

秦佩在房中枯坐一夜,从明月天悬到薄日破晓。

却一直不见李隐兮的踪迹。

“秦公子,请即刻启程。”宅邸的老仆在门外恳切道。

无人应声。

“秦公子?”老仆心知不对,推门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当众人乱作一团找寻秦佩时,他却孤身纵马到了城郊。

鸡鸣时分,雾薄露重,子虚亭恍若被罩上了一层轻纱,连同亭中人的身形都影影绰绰。

“秦公子……”那人懒散开口。

秦佩站得笔直,亦回礼道:“曾大人。”

在薄雾中曾蒲的神情并不真切:“你当真以为就凭两个不谙世事的稚子,就可以扳倒范大人么?”

“朱子英呢?”

曾蒲一声冷笑,手随意指了指,只见一具尸身以非常诡异的姿势蜷曲着,赫然穿着天青官服。

秦佩扫了一眼,淡淡道:“是我大意了,敢问曾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我?”

“放心,”曾蒲走近他,脸上依旧是惯常的阿谀笑意,“你是周大人的义子,我们怎敢怠慢?”

他身后站着十余个莽汉,均着洛京守军的甲胄。

“秦公子,请吧?”曾蒲笑道。

秦佩的目光从守军脸上一个个扫过,又最后看了眼乱草中的尸首,迈步向前。

第18章 遭逢患难谁依怙

“秦公子,请。”曾蒲微微躬身,让开些许,露出一条地道。

秦佩蹙眉不语,曾蒲阴笑道:“莫不成还在等你那位小友来搭救不成?可他来不了了。”

秦佩猛然转头,神色惊异。

曾蒲猖狂笑道:“到底初出茅庐,崔长史出身博陵崔氏,他早已问遍山东豪族,赵相根本就没有李姓子侄。而你,且不论你身份真假,姑且当你确为秦大人遗孤,那又如何呢?”

“确实不如何,”秦佩讽刺道,“三日后长安便会收到邸报,有一秦姓举子不幸夭亡,请相关人等前来认尸……”他顿了顿,兀然回头,“若有人觉得此事蹊跷,要深查下去,就不知这个罪责,又会是谁来一力担当了,我想,未必是范大人吧?”

他一步已然迈入甬道,悠悠回头,苍白脸孔上点墨双瞳直勾勾地看过来,说不出的诡异,让人遍体生寒。

曾蒲愣怔着看着秦佩缓缓隐没于幽黯之中,犹如泥塑木雕。

地道蜿蜒陡长,秦佩在心中估算着,约莫走了百步才见底,足有近五米深。

推开那道木门,却是间斗室,内置桌椅床榻,案边还坐着个人,好整以暇地托腮看他。

猜测得到证实,秦佩气得笑出声来:“隐兮兄。”

李隐兮不知这两日去了哪里,一身月白长衫满是尘土,发髻散乱,很是狼狈。见了秦佩,他仿若料到一般,并无异色,只笑道:“以环兄让我好等。”

与曾蒲等人周旋许久,秦佩仿似绷紧良久的弓弦,早已疲惫不堪,干脆在榻上躺下,长嘘一口气。

李隐兮却不肯让他清净,凑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怎么未回长安?”

“心下惦念隐兮兄安危,故而前来探望。”秦佩没好气道。

李隐兮靠着墙,把玩着手中纸扇:“让我猜猜,莫非是……朱子英?”

秦佩轻哼一声,权当默认。

李隐兮用扇柄敲敲他的头:“反正你我二人闲来无事,不如将这几日的变故梳理一下?”

秦佩双眼微合:“那日在曾蒲家的筵席上,朱子英塞给我一张绢帛,让我第二日卯时到城郊子虚亭。我便一人赴约,道旁有具尸首,亭里是曾蒲。”

“哦……”李隐兮思索道,“那倒巧了,那日黄吕氏给了我一把铜钥匙还有一张草图,在半道上截住我的也是曾蒲。”

“其实去子虚亭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秦佩道,“范铠尧、曾蒲、朱子英、黄泽泊、黄吕氏、崔长史等等,这些人个个面目分明。可我这人有个毛病,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我多半不愿相信。”

李隐兮轻笑道:“因为黄泽泊被杀在先,我们便以为他本无辜,顺带着黄吕氏与朱子英也洗脱了嫌疑。”他口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在万州收到密信的时候,我便有个先入为主的推测,那就是洛京官吏以范铠尧为首沆瀣一气贪污亏空,黄泽泊有所察觉而被灭口,而曾蒲作为他的继任,必然从中获利。”

“曾蒲也确实不负众望,一直冲在最前面,担当这个跳梁小丑。”秦佩淡淡道,“到了今天这步田地,倘若我们依然以为自己是被人跟梢中了圈套,就未免太蠢了,从头至尾此事怕都是一个设好的埋伏,只等着李兄来跳啊。”

李隐兮在他身侧躺下:“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过一月,你我同榻三次,三千年的缘分,嗯?”

他有意岔开话题,秦佩却毫不领情,“于是,破解此事的关键全系于李兄一身了,其一,密信是谁捎给你的?其二,他们出于何种目的要设计李兄?”

李隐兮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以环兄,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毛病,总有天会害了你。”

秦佩只淡淡看他,默不作声。

“捎给我密信的人,你大可不必怀疑,他让我插手此事无非是让我历练一番,”不知是否刻意,他压低的话音喑哑,听在秦佩耳里却别有些暗昧味道,“你还不明白么?你我偶然出现根本不在他们算计之中……”

两人靠的太近,呼吸相闻,秦佩把他推远了些:“黄泽泊谋反一事是大理寺审定,中枢众臣亦有过问,何况倘若圣上不曾首肯,三司会审又如何会判他腰斩?”

秦佩起身在室中踱步,口中念念有词:“若黄泽泊无辜,我等来就是为他伸冤,那黄吕氏与朱子英便与此圈套毫无干系;若黄泽泊确凿有罪,那他们幽禁我们便是为了灭口。”

李隐兮侧卧在榻上,目不转睛地看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不对!”秦佩猛然转身,“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弃车保帅。试想,到底是什么惊天秘闻,让黄泽泊宁可以莫须有的造反罪被判腰斩,也要拼死掩盖?”

李隐兮坐起来,微微扬声:“以环兄,营建西京你知道要用多少银子么?”

秦佩负手而立,目不斜视:“恒河沙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