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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16)+番外

“都畿道官吏自河南尹范铠尧而下,利用迁都数年中枢虚悬之便,挪用大量官银并借机苛征杂税、中饱私囊,”李隐兮不露形色地站在秦佩身前,“可惜,再天衣无缝,也有东窗事发的一日。于是你们便想出了这个李代桃僵的计策,用黄泽泊造反一事搅浑这潭死水蒙混过关,我说的没错吧,范大人?”

击掌之声传来,范铠尧带着崔长史朱子英几人站在地道口,面色阴沉。

李隐兮拾阶而上,丝毫不忌惮对方狠辣笑意,秦佩踌躇片刻,亦缓步跟上。

“李公子再近一步,恐怕就要撞到刀口上了。”范铠尧道。

似是证明他所言不虚,他身后爪牙纷纷拔剑,映着地道内的摇曳烛光,很有几分修罗场的味道。

李隐兮在离剑尖半寸处停步,笑道:“得与范大人倾谈,纵有刀山剑树,又有何惧?”

事态危急至此,他却言笑自若:“何况佛经有言,‘死入恶道,刀山剑树’。鄙人虽不算大慈大悲,但也决非大奸大恶,无间地狱恐怕还轮不到在下吧?”

秦佩在他身后,微微眯起双眼。

第19章 诚知暂别那惆怅

“老夫倒是没想到来送死的人竟然会是两个弱冠少年。”范铠尧依旧仙风道骨,看不出半点惺惺作态。

李隐兮不以为意:“范大人胆子倒是不小,倘若来的不是哪个寻常官吏,是皇长子,你又待如何?”

“皇长子飒沓不羁,根本不会插手这种世间俗事的。”

李隐兮气定神闲:“那若是来的是赵相、周相甚至是顾相中的一个,范大人也有办法全身而退么?”

“哈哈哈,”范铠尧抚须大笑,“老夫浸淫官场数十载,见过的官怕比你见过的人还多。后生不妨想想,若是老夫手上没有后招,又如何安然至今?”

“是么?”李隐兮叱笑一声,“你又知道我是何许人了?”

范铠尧目中寒光一闪:“不管你等是何人,过了今日,便都是死人了。”

秦佩索然无味道:“不知死活。”

“你说谁?”范铠尧身后的崔长史喝道。

秦佩不语,李隐兮却轻声道:“说你呢。”

疾若光电,崔长史身形一晃,瘫倒在地,脸上依旧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情。

只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

范铠尧双目圆瞪,不可置信地看向颈项处架着的刀剑,他想回头看看身后之人究竟是谁,但刀锋紧贴咽喉,只好愣怔地站在原地。

“若是不想看到他身首异处,”李隐兮淡淡道,“便打开地道的门。”

崔长史的血缓缓沿着台阶流淌,四处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血腥气。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打开了地道的门,一行人倒退着向上攀去。

已近午时,丽日临空。

困在地道许久,不适灼烈日光,秦佩紧阖双目许久,再度睁开才发现持刀挟持范铠尧的赫然便是朱子英。

“你……”

他愕然无措的样子让李隐兮忍不住轻笑出声:“是我吩咐他假意投靠曾蒲将你引来的。”

范铠尧等人显然把持了洛京部分守军,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前往长安,还真的未必比这地道周全,秦佩心下霎时透亮,但仍微愠道:“李兄真是神机妙算,将我等一并玩弄于鼓掌之间,好手段。”

李隐兮拍拍他的臂膀以示安抚,示意朱子英挟着范铠尧往前走。

大小官吏以及护卫已经退到室外,此时秦佩才发现方才那个地牢,竟在宫禁之中。

此刻他们被守卫禁军团团围住,曾蒲坐在马上,神色复杂地看着此处乱象。

“曾大人,不过片刻不见,在下竟有些挂念了。”李隐兮扬声道。

曾蒲瞥向范铠尧,见后者微微摇头,才阴阳怪气道:“你以为扣押住范大人,尔等就可以安然无事么?你未免太天真了。”

“看来范大人的性命,曾大人倒是一点都不在乎啊。”

“你……休要挑拨离间!”

秦佩冷笑道:“看来曾大人的心事被说中了,其实曾大人此刻就可放箭,将我等连同范大人一同乱箭射死,回头就向朝廷上书,就道黄泽泊余党譬如朱子英,纠结数名匪类谋害地方长官,已被当场正法云云。以曾大人的资历,范大人一死,河南尹唾手可得。”

范铠尧面露狐疑之色,曾蒲的脸上则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是百口莫辩还是真的被戳中心事。

“闲话少说,”曾蒲喝道,“尔等已然穷途末路,还不快放了范大人,束手伏诛?”

他们已被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刀枪映着几人的脸孔,甚是诡异。

惊惶到了极致,秦佩反而镇定下来,脑中浮光掠影般闪过月余来种种情景,思索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此番得遇李兄,真是三生有幸。”秦佩咬牙切齿道。

李隐兮并未回头,语中带笑:“承蒙以环兄青眼,只是此刻情势危急,不然今日天朗气清,倒是个结拜的好日子。”

“要结拜还是趁早,”秦佩还嘴道,“我倒不知我还能不能有没有他日。”

“朱大人,”李隐兮微微侧头,“要不此刻你便做个公证?”

朱子英一手锢住范铠尧,一手持刀早已疲惫不堪,哪里还有闲情听他二人废话?只好含糊地应了声,权当敷衍。

李隐兮抚掌大笑:“好!我和秦佩二人萍水相逢,意气相投,今日结为兄弟,从此同生共死,永不背弃!”

秦佩愣怔地看他,行事随心所欲到了这等荒谬地步,他生平所遇,仅此一人。

“以环兄?”李隐兮一双笑眼定在他身上,“我可是当真的。”

“好。”秦佩鬼使神差道。

曾蒲遥遥见几人谈笑风生,并无惧怕之意,大感不耐,于是也懒得再佯装下去,骑在马上一扬手:“放箭!”

他身边的统领颇有迟疑:“可范大人……”

“你懂什么?”曾蒲阴狠道,“这样僵持下去,事情闹大了,我们谁能收拾?还不如早日了解此事,免得朝廷惊觉。”

那统领唯唯诺诺道:“是……”

千钧一发之际,自东侧一门有数百骑狂奔而来,两边小门亦有精兵涌入,将曾蒲等人困在中间,形成合围之势。

为首之人一身黑色甲胄:“曾蒲,倘若再执迷不悟,今日这重光门便是你葬身之地!”

从声音秦佩依稀分辨出此人正是恨狐,而一边李隐兮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秦佩忍不住笑道:“我道你真的置死生于度外呢。”

李隐兮摇首:“错,其实在下平生最是贪生怕死。”

恨狐身边还有一武官,头戴护面身形伟岸,扬声道:“曾蒲范铠尧听好了,在下是亲卫中郎将赫连仲祺,接奉中书省手令前来缉拿尔等。”他顿了顿,又对曾蒲爪牙喊道,“凡洛京守军,若此时缴械投戈,可免责罚。”

范铠尧及其党羽皆面如金纸,束手成擒,想来多半要被府军押解至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