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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遗事(13)+番外

李隐兮心不在焉道:“随便起的,有何不可?”

“带上主人,飞禽走兽全齐活了。”

秦佩素来木讷,鲜少出言讽刺,李隐兮不由愣了愣:“不过这些人不算是我的部下,是我父亲的,回头我会把你刚刚那句话转达予他。”

他起身着外裳:“走,咱们也绕东宫走一圈,看看那朱子英到底欲言又止些什么。”

下了马车,秦佩微微扬起头,用近乎敬畏的神情凝望着高不可攀历经沧桑的宫墙。

圣上在登基前虽已是嫡出的太子,但由于母家失势并不得宠,曾尽揽群贤于东宫,韬光养晦十余载,方得以继承大统,鼎定天下。

“宫墙依旧,人事已非啊……”李隐兮悠悠叹道。

秦佩沉吟不语,父亲故去十年,其间他一直在衡阳,鲜少回到洛京。一是不想给义父添麻烦,二是为了专攻学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见故人故景,也可少些伤情之意。

李隐兮不知何时拍了拍他的臂膀,却未多加宽慰:“走罢。”

二人绕着宫墙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李隐兮“咦”了一声,疾步向前走去。

秦佩只好跟上,只见西角门门户大敞,竟无一人看守。

李隐兮蹙眉,径直向内走去。

“等等,”秦佩唤住他,“私闯宫禁,理应判斩。”

李隐兮不以为意:“迁都数年,还谈什么宫禁?何况,刚刚走了那圈你也该发现,东宫守卫早已废弛,即使被人发现了,用些银子恐怕也就能打发了。”

秦佩不可置信地看他:“这是洛京,当了近百年国都的洛京!”

“是啊,这是洛京,七年前这里还是京畿要地。”李隐兮苦笑,“前些年有中枢重臣轮流执政倒是还好,这两年圣上让皇长子监理东都,才隐隐现出些端倪来,到底还是大意了。”

皇长子轩辕显为周妃所出,也不知性子是从了谁,竟像个落拓隐士般,成日里沉迷于山水之乐、山野之趣,对朝事漠不关心。自从迁都长安,按本朝律令,东都便由皇长子兼领洛阳牧,轩辕显不理政事,台阁们忙于经营西京、辅佐太子,故而东都实权近年来由都畿道地方官吏掌控。

东宫不仅是圣上登基前的潜邸,亦是太子先前的寝宫,因此防卫疏忽至此,实在是无比荒谬。进入东宫才发现内里空旷至极,只留下些不易搬动的笨重木具,甚至连园中花木都已枯萎凋零。

李隐兮缓缓笑道:“这洛京官吏也太不会做事,起码也要留个太监下来浇花罢?”

若说秦佩喜怒不形于色是天生木讷,而李隐兮绝对是因为心计过人,就说此刻,从他的神情,秦佩根本分辨不出他是悲是喜。

“可这还是说不通,”秦佩斟酌道,“朱子英在暗示我们什么?这东宫和你要查之事又有何关系?”

天光微亮,月落西沉,初升朝日将整个宫殿印染成如血殷红。

李隐兮突然抓住秦佩的手,一个侧身向园林中一条小路闪去,秦佩这才注意到,有一队宫人从东宫偏殿娉婷而出。李隐兮又捏了捏他的手,领着他弯弯绕绕地回到西角门,出了宫。

“大概他是在暗示我们,东宫内极有可能会有相关的线索。”李隐兮微喘道,“我想,是时候会会这个朱子英了。”

秦佩松开他的手,用衣袖拭去手心汗渍,不知是否出于盎然春意,脸颊微微泛红。

李隐兮镇定下来,四处张望一番,指向一处:“恨狐在那儿。”

上了马车,二人静默半晌,忽然齐齐大笑出声。

“我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像贼一样溜进东宫。”李隐兮笑道,一双凤眼似含水色山光。

秦佩摇头,平稳气息。

两人对视,李隐兮戏谑道:“见过秦以环倾城一笑,才知古人为何不惜千金只求美人……”

他话未说完,秦佩却猛然愣住,低叫道:“我明白了!”

李隐兮收了笑意:“哦?”

“依天启律,犯官处斩之后,其家眷要么充入后宫,要么沦为官妓。”秦佩下意识地抚着耳廓,“黄泽泊的妻室多半正在东宫为婢!”

李隐兮看了他一眼,轻笑道:“确实聪明,我果然不曾看错你。”

秦佩继续道:“那朱子英我想可能与黄泽泊有私交,黄案之后恐怕一直被盯梢,故而不敢光明正大地见我们,只能旁敲侧击。”

“那我便让夜枭联络他。”李隐兮合上纸扇,“我们先去见黄泽泊的妻眷。”

第16章 杜鹃声里斜阳暮

“该你了。”李隐兮出言提醒。

秦佩手中白子悬在指尖许久,却迟迟落不下去。

李隐兮拂去沾在棋盘上的落花碎叶,品着手中清茗,轻叹道:“浮生适意即为乐,此刻我方明其意。”

棋盘上黑白纵横杀局惨烈,秦佩目不转睛:“哦?”

“想来以环兄也必有感悟,咱们这些人命里仿佛是注定的,少时为功,晚来为名,总之是一辈子不得安生。”

一片桃花落在盏中,荡起微波涟漪,李隐兮把茶盏放回去:“你还比我好些,也算是游历过不少地方,而山河锦绣、九州万里,我至今却只去过河南、剑南两道。”

秦佩不置可否:“漂泊异乡千里孤旅,可不是一两句话那般轻巧。”

“或许罢,不过此生若是有幸,我倒是想去江南看看,不瞒你说,”李隐兮笑意温存,“这宅子的主人,原籍就在升州。”

秦佩头都未抬,把玩着手中棋子。

“我曾问过魏国公,江南是何许模样,你猜他怎么说?”

秦佩敷衍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李隐兮笑着摇头:“他道‘有山有水、有花有酒’那便是江南了。”

“要想在江南过得舒服,”秦佩终于肯赏脸抬眼看他,“最好是富贵闲人,这富贵于李兄不成问题,我看这闲字,李兄此生怕是……”

仿佛印证,一阵风声突兀而来。

“公子。”那名为海雕的护卫单膝跪地,奉上一封密函。

无奈苦笑,李隐兮拆开阅毕,拍拍秦佩的肩:“果然是劳碌命,竟闲不得一天。走罢,该做正事了。”

秦佩跟着他走了几步,李隐兮猛地回身,凑在他耳边道:“方才中腹偷换了两个子,你道就能赢我了么?”

秦佩冷着脸道:“口说无凭,可有人证物证?”

他赖皮赖得义正言辞,李隐兮却轻轻笑起来:“这样倒还像个年轻后生。”

秦佩转身便走,步履飞快,耳尖却微微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秦佩发觉马车驶至一处江滩,四野苍茫,唯有青黄芦花迎着料峭春风摇曳来去。

海雕拿过一个绣蹬,李隐兮踩着下了车,秦佩在一旁抱胸不语。

李隐兮就当不曾看见,指着西北方道,“从那里抄小路,便是东宫的崇文馆。”

秦佩立时会意:“你把黄泽泊的……”

“黄吕氏。”江风微寒,李隐兮把手拢在袖中,很有几分畏缩。